两日过得很快。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天下盟已被装点成另一番盛华隆重之景象。
虽说今儿乃龚、庞两家大喜之日,却没有丁点吉庆气息。
有的不过是按捺于压抑沉重气氛下的隐秘肃杀。
正堂内,龚行烈与庞誉琛两位长辈位于并排的高位之上。
庞家的两位夫人落座左侧偏席,殷叶竹及云舒、云溪则在右侧偏席就坐。其余宾客便依次往后安排位置。孟鹃与萧蝉分别站在厅门两旁。
一身新郎喜服的庞砚候在正厅外的敞院中。净皙的脸庞棱角分明,带携桀骜王者存在的冷俊。深邃的双眸泛沉迷人的色泽,浓眉高鼻,绝美薄唇。聚纳着高贵与优雅的完美模样。金丝绣边的腰封紧束,绣着龙图腾的艳红袍服穿得趣÷阁直。庄重俊挺,气派非凡。
喜婆与赫连思蓉搀着新娘从房中渐往他方向走来。速度很慢,很慢。仿佛脚底被灌了铅般沉重难迈。头戴凤冠,红纱盖头遮面。肩披霞帔,一袭华美嫁衣及地。腕上戴着雕工精致的玉镯银环。看上去千娇百媚、迷煞人眼,胜却人世间万千丽景。
庞砚看着朝自己慢步行近的女子,心中无法掩映的激动欢喜自脸上流露。目光凝住,神色有些恍惚。直到对方走至面前,他才敛了敛目光。喜婆将事先备好的大花红绸其中一端交到新郎倌手里。赫连思蓉此时松开手,由喜婆独自扶着龚尘尘。她站在原地,眼神内的愁思像是挽成了死结,永远再无法解开。妒意被她遏止在心底。两手交握于身后,能感受到掌心不断冒出的汗。
望着慢慢往堂厅中走去的二人,她觉得自己眼睛生疼。心连着一起疼。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新郎与新娘身上,神色各异。有失望,有懊恼,有郁闷,有愤恨,还有焦虑。但这些情绪都只能被他们堆压在发闷的胸口,完全无法宣泄。
原来啊,在座的所有人,都动弹不了。
不仅动不了,连话都无法说。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
因为,在场坐着观礼的所有人,乃至庞砚父母亲在内,皆被封住了全身穴道。当然包括哑穴在内。
“在我大婚之日绝不能听见逆耳之音。”——这是庞砚昨晚对属下们郑重严肃交代的话。
所以今日被封了穴在场的“宾客”们全是由下人仆俾搀扶着入座的。
宁氏与丈夫望着儿子,目光没有喜悦,相反是极为痛苦。作为父母,孩子若极有本事,那本该是件令人格外欣慰欢喜的事情。然而,当下的结果并非他们寄望中所期盼看到的。或许此时此刻的他们,宁可希望庞砚是个无忧无虑、性格善良、本质温谦的普通孩子。而并非一个野心勃勃、城府颇深、满怀阴谋的腹黑枭雄。龚行烈则是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他甚至希望自己连丁点声音都听不到才好。而殷叶竹却是以相对较为平静的目光看着这一幕,似乎她觉得,只要事情还没绝望到难以扭转的地步,便还有机会。
剩下其余人的眼神几乎一致:愤郁反感。
但除了一个人外。
一个坐在右侧角的男子。
他身上的衣服已相当破烂,肮秽不堪的大片血迹散布。头发凌乱披散,身上的药味极重,还带着刺鼻的腥。好看的面孔侧边留下一道血痕。目光明澈,若湖面般安宁,不存丝毫涟漪。脸上没有表情,喜悲哀乐全然瞧不出。仿佛只是在观望一场与自身无关的戏。然而旁人却不知,他此时心情却比谁都要复杂。
而且复杂得多。
而这人呢,也不是别人。正是深受过酷刑重创的唐大公子唐无意。
“良辰吉时到,新郎新娘拜堂!”喜婆嚷道。
顿了片刻,继续扯着嗓子扬声唤,“一拜天地!”
身着红裳的两人面向宽阔正厅外,屈膝跪地,磕头,起身。
“二拜高堂!”
面对父母,再次弯膝叩地,磕头,起身。
“夫妻对拜!”
这一声拖得较长。
庞砚早转过身来准备与对面的女子行最后一礼。眼帘不经意轻垂,只瞧见对方袖袍微微一颤,然后转身迎着自己方向扑来。暗叫一声“不要”后,在极为短暂的时间里,他只可选择做出一个动作——抬起左臂拢过女子的肩,把她紧紧地,深深地,如命中至宝般地拥到自己怀里。
这个状况来得太过突然,让在场所有人心下一惊。
坐在右侧角位置的落魄男子骤然起身,然后从手旁的桌上抓起一把花生,朝旁侧不远处的各位身上抛掷去。当然不是乱砸,而是凭借最精准的手法在最快时间内替他们解穴。由于大多数人体内还存余有“化骨软筋散”的药性,所以只能凭借蛮力跟冲进来的小角色们扭打。而并未中此毒的殷叶竹、云舒、云溪、大管家任匆,以及慕霜便联手对抗孟鹃与萧蝉。唐大公子和冲进来的赫连思蓉交起手来。
肯定很多人此时会想,这唐无意不是也中了“化骨软筋散”吗?怎么就能提气运功了呢?
唉,你们可别忘了,我早就说过,唐大公子的本事不是吹牛吹出来的!
前日在赫连思蓉替她送药来的过程中,他凭着仅剩不多的那点力气巧妙地从人家身上“摸”走了“化骨软筋散”的解药。然后趁房中无人之际运功疗伤,又以多年前自少林偷偷学得的“易经筋”打通全身经络穴道,恢复内力,加速伤处复原。
可由于伤口太深太狠,并且皆为要紧处,所以即便是与赫连思蓉交手,也不免吃力。但尤为幸运的是,横空杀出一个帮手来。
这个帮手呢,便是厉害英明的庞砚算漏的一个人。
谁?
当然是那晚趁着局势混乱偷溜掉的唤风呗!
此时以二对一,即便两男子身上都负有伤,但胜算瞬间大了许多。
而大厅正中,原本照理说会拜完堂接着入洞房的两人竟怔怔地站着。新郎的脸色越来越差,脸上的神情却反而显得格外淡静。没了凛冽,没了阴沉,也没了憎怨。有的竟是只在那个“痴傻呆子”脸上出现过的安然。
龚尘尘缓缓抬手,揭开头上遮面的红纱。美丽明亮的双眼望着面前的男子,表情讶异。视线从庞砚的脸部逐渐往下滑,目光垂,在两人的腹间定住。眼睛内有湿润的液体欲要坠出眼眶。
她手持在一把淬毒双头匕首的中间木质握柄处,其中锋利的一端已深深地插进庞砚腹中。而原本打算用于自戕的另端利刃却被男子用手紧紧挡握住,没让她与之有丁点接触。
“天下切盼诛我者比比皆是,但……真能取我性命的,仅有你……”庞砚的声音在她耳畔轻飘飘地回荡,仿佛随时会消失,“因唯有……唯有入得了我心之人,才可伤我躯……”
最后一个字落定,他松开抱住对方的手臂,独自仰面倒地。那只挡握住匕锋的手掌落于身侧。
“不要!”
看到这幕的赫连思蓉再不顾敌手,陡然撤招。背上猛遭一击后,搏命般地朝着庞砚掠去。然后扑倒在渐合上眼的红袍男子身上。
匕首冰冷的另一端,如她所愿,穿透肌骨,深深地刺进她胸口。
贯穿整颗心脏。
“终于可以永远地……永远地和你在一起了……我好开心……”
闭上眼那刹,赫连思蓉嘴角弯出最幸福满足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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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关于唐无意的第一个故事。
而每一个具备开端的故事,必定会有一个结尾。
庞砚一死,庞老爷子与庞夫人宁氏都疯了,曹氏却幸灾乐祸地窜去街上,结果不幸被疾驰而过的马车撞毙。孟鹃死在殷云溪剑下,萧蝉于瞬间白头,抱着她遗体离开了天下盟,离开这充满血腥动荡的江湖。龚老爷子由夫人伺候着开始养伤,夫妻俩的感情又回到曾经那种恩爱和睦。云书公子则提剑离家,继续他那游历江湖的漂泊生活。云溪便留在家中孝顺爹娘,顺便替自己小妹收拾各种烂摊子。任匆大管家与几位堂主各归其位,忙碌着管理天下盟繁杂事务。
武林逐渐恢复从前的平静。
至于慕霜、唤风、以及唐无意唐大公子……
“什么?那臭混蛋光留给本姑娘这么一封破信就溜得不见踪影了?开什么狗屁玩笑!”
从阿姐手里接过一封揉得有些皱的书函,看着上面的“唐无意留”四个字,龚三小姐简直恨不得将其撕个稀巴烂。可又实在想知道里面究竟都写了些什么,于是最终选择耐心地打开了。
——姑奶奶,小的我还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赶去办,就此别过。保重。
“忘恩负义的王八蛋!臭流氓!混球!”
龚尘尘心中来气,将信揉作一团,朝身后一扔,冲天下盟外奔去。她顺手从一个路人手中夺过匹马,翻身而上,扭头对撵出来的殷云溪大声道一句“阿姐,替我给那位兄弟银子”,随即驾马朝郊外追去。
追了好远,都已过渡头,也没见任何踪影。
龚三小姐停下来,望向天际,声嘶力竭地喊道:“臭混蛋,哪怕你躲到天涯海角,就算化成了灰,姑奶奶我也会把你给揪出来的!我发誓,要找不到你,下辈子我变母猪!”
不远处的林荫山道上。
驾马并肩而行的三个人闻声亦暂停下来。
其中的灰衣年轻男子望着江畔边那位大声叫唤的黄衫姑娘,摇首苦笑,眸底情绪万千。若不是被强行抑制,恐怕早已翻腾涌泄出。
“何必呢……”
低喃着,他收回视线,同身边两人一道策马远去。
这模样好看的灰衣男子又该是谁呢?
你猜。
啧,那还用说,当然是英俊潇洒、机敏睿智,并且很有趣的唐无意唐大公子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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