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被自己创造的深渊所吞噬。
亚瑟下意识地看了看刻在山洞前礁石上的那句话,那看似是警告的标语,被海风海潮长时间的风化侵蚀,已经变得难以辨认。
"差不多快要遇上了吧?居然没有人哭着往外逃吗。"煞星冷笑道。
"遇上梦魇,最初是逃不掉的。"亚瑟道,"它会先用'入梦'的魔术来强行进入你的意识中。"
"然后在你的意识中制造各种最让你恐惧的幻象。"格林薇儿道。
"恐惧?"亚瑟摇了摇头,"不。不仅仅是恐惧。梦魇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能让你看见自己的罪孽。"
"罪孽?这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格林薇儿道。
"你没有进去过吗?"
"当然没有了。在这里做救护的工作倒是很多次了,但是要我进去?不用了谢谢。我对盖亚骑士这种头衔没有兴趣,而且我根本不想见那种恶心的生物。"
"很明智。"一旁的煞星道。
"咳咳。"亚瑟干咳了一下,"北天骑士团的骑士们洁净自爱,没有犯过什么可怕的罪,所以应该不会遇上吧。梦魇显现出来的[惧象]和[孽障]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应该看不到[孽障]吧。"
"那有什么差别吗?"
"差别就大了。看见[惧象],只要一个人有足够的勇气,就可以克服它。但是看见[孽障],也就是自身过去的罪孽的人,会被内疚和罪恶感所吞噬。要克服自身的[孽障],需要的不是勇气,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该死!别卖关子,快告诉我啊!"煞星怒道。
"很抱歉,那是不可能的。这个需要亲身经历才能体会到,需要的[那个东西]不是用言语能够表达出来的。"亚瑟冷笑道,"你如果想知道的话,很简单,你也进山洞去会会梦魇,就能切身体会到了。"
"想引诱我上钓?才没有那么容易!"煞星不以为然地说,"也罢,我等那群小鬼出来以后再问他们好了。"
"前提是他们之中真有人能够克服[孽障]。"格林薇儿冷笑道。
亚瑟耸了耸肩,不说话了。他心里还是有点担心贝迪维尔的。帕帕洛夫的事情,可能会变成一个无法逾越的[孽障],最终毁了那孩子。
为了克服[孽障],所需要的,是一个人直面自己过去的黑暗,并且跨越这些黑暗的,[决心]。
所需要的,是面对自己的罪孽还能坚定不移地跨过去的,[信念]。
对于一个人而言,过去的罪孽,是最难跨越的。但是,如果能跨过这道坎的话------他就能真正的成长起来。
一个人的内心,至少要有这样的强大,才有最起码的资格升格为盖亚骑士。
潘托拉肯的骑士资格试炼,一向都是这么严酷的。
狼人少年冷笑着。
另一名白熊人少年,大约比他的弟弟年长一至两岁,现在正被困于弟弟事先准备好的陷坑之中无法脱身。
弟弟坑害哥哥的事情早已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这一次,几乎要了哥哥的命。
"贝贝?是贝贝吗?不要再玩了,拜托放我出来啊!天都快黑了,再不回去的话,妈妈要担心的。"白熊人少年喊道。
贝迪维儿没有回应。当然不会回应了。回应的话,不就等于承认了这是他的恶作剧吗?
狼人少年不知道,哥哥掉下陷坑的时候跌断了腿,现在还一直骨头外露,在流着血。不管白熊人的再生能力再好,锋利的骨头碎片仍然把腿部弄个皮开肉绽,一直无法顺利再生。
狼人少年也不知道,哥哥被大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的事了。整条村子的人出动去找一个被困在野外的孩子,找了足足一个晚上。
他只知道,再见到哥哥的时候,哥哥已经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了。白熊人强韧的生命力让帕帕洛夫免于一死,但是他还是躺了足足一个星期。
"我知道这是你做的。"妈妈的语气里带着责备,但是带着更多的,却是悲哀,"贝贝,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你就不能对你哥哥好一点?你有爸爸和妈妈的爱,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你就不能把这些爱,分一点给他?"
这时只是个孩子的贝迪维尔并不能理解。
他只记得爸妈对哥哥的宠爱,远超于对自己的宠爱。
他只记得因为各种小事而被爸爸打,但是爸爸却从来没有打过哥哥。
他只记得这次的事情让他结结实实地挨了爸爸的一记耳光,到这时候脸上还一阵火辣辣的痛。
晚上,他睡不着,从房间溜出来上洗手间的时候,从爸妈房间的门缝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这下该怎么办呢?龙神官大人要是这样一睡不起的话------"妈妈的声音道。
"放心吧,他会熬过去的。已经请来最好的大夫,用上最好的药......他能熬过去的。"爸爸的声音道。
"但是,贝贝他------"妈妈的声音质疑道。
"我已经好好地教训了他一顿,让他以后也不敢在去惹龙神官大人了。这不懂事的小子......如果再有下一次,我一定要亲自把他的手脚给打断。"爸爸的声音愤怒地道。
狼人少年没有作声,他只是静静地回到了房间。
他看着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哥哥,这时候的他,却萌生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爬上哥哥的床,冷不防地,双手掐住哥哥的脖子。
白熊人帕帕洛夫原本已奄奄一息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无法呼吸,渐渐开始窒息的表情。
贝迪维尔静静地哭着,但是双手却掐得越来越用力。他平静又充满了杀意的双眼,在昏暗的房间之中死盯着哥哥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还差一点,他就死了。死了,就永远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不会再来争夺爸妈给我的爱了。"狼人少年这么想着,"只要用更多的力,就能杀了他。我能做到的,我会做到的。"
"他死了我就能够过得幸福。"
可是,犹如在保护自己的弟弟一样,白熊人是双臂,温柔地抱住了贝迪维尔。
"不要哭,贝贝。"
是眼泪滴在哥哥的脸上,唤醒了昏迷中的哥哥。哥哥马上知道了自己正在被弟弟的那双小手所掐住,正在被扼杀着。
但是他没有恨过弟弟。他只是,怜爱地,抱紧了正要杀自己的弟弟,想要让弟弟停止哭泣。
他说不出话,但是这时候的他真诚地祈祷着。
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好过一点,那么就杀了我吧。
然而,弟弟最后还是松开了手。帕帕洛夫搂着因哭泣而颤抖着的弟弟,他自己也哭了。
"对不起。还有,谢谢。"
在那一瞬间,村子燃烧起来。
哥哥挡在袭击者面前,好让弟弟有机会逃走。
弟弟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在接下来的一瞬间,黑色的不死鸟掠过了二人的身旁。
手臂被焚烧,为贝迪维尔撕心裂肺的剧痛。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哥哥帕帕洛夫已经为了保护他而被烧成了焦炭。
"对不起,贝贝。"哥哥的声音在贝迪维尔周围回荡,"现在我终于都要消失了。你终于高兴了吗?"
"不!------哥哥!!!"狼人少年伸出手去想抓住正在不断远离的哥哥的身影。
然而他的手已经被焚烧,肌肉从手臂上剥落,露出白骨,然后白骨也在火焰中被烧成了灰,散落一地。
看似近在咫尺的哥哥,这时候已经完全化成了灰烬,随着火焰的余温,一同在风中消散。
"哥哥!!不!等等我!!"贝迪维尔高喊道,"别走!!我还有好多的话要对你说,我还没有好好地向你道歉!!"
"我的幸福可以不要!我只想拿来换回你的性命------那怕只有一刻也好------活过来啊!"
"我只想告诉你,我仍然是爱你的!"
无论如何呼喊,等待狼人少年的只是虚无和黑暗。
(哥哥的确是死了,不会再回来的。)
(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都是我的错。)
黑暗,像是浓重的墨汁一样,把贝迪维尔全身染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然后他,开始在黑暗的海洋里往更深处沉沦。
(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哥哥死了,再也不会回来。)
(这个世界上,又剩下我孤单一个人。)
(与其这样继续苟延残喘,还不如我也一起消失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
(放弃思考,停止呼吸,然后任由身心都被黑暗所吞噬。)
(如果变成再也不存在了,也许反而会乐得轻松。)
(好想死。)
就在贝迪维尔几乎要完全沉入黑暗的海洋之中时,一只发着微光的手拉住了他。
贝迪维尔重新被拉出黑暗的海洋,而这只发着微光的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白熊人帕帕洛夫。
"哥哥......?"
在微光之中的帕帕洛夫,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对着贝迪维尔微笑,并且摇了摇头。
那只手,是那么的温暖,带着白熊人手掌上特有的,些许的湿润。
这种温暖的感觉,就和当初被哥哥抱在怀里的温暖感觉一样。
"已经,不要紧了吧?"
"就算我不在,你也不是孤独一个的。在你的世界里,早已有着无数的光明。这些光明会照耀你的一生。"
贝迪维尔放眼望去。在哥哥身后,有一个个熟悉和陌生的脸孔。他们一个个都发着微弱的光芒,就象是为了照亮贝迪维尔前进的道路似的,这些光芒,一直往无限的远处延伸,直到,无尽的,未来。
站在人群最前头的亚瑟,向贝迪维尔伸出了手。
"快跟上。"亚瑟的声音在黑暗中响彻,像是要把黑暗和冰冷斥开。
感觉到帕帕洛夫在自己的背后推了一把,狼人少年往前跌去,并下意识地向亚瑟伸出了手。
贝迪维尔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还在山洞中,手中抓着自己的项链,而那个项链上的白色石头仍在发着微弱的光芒。
他花了约一秒钟的时间去回想自己在这个漆黑山洞里的理由。
然后他懂了。他所看见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梦魇的魔术所制造的幻觉。
那邪恶的东西,还在不远处观望着,没有袭击过来或者逃跑的意思。
不,与其说它没有攻击或者逃跑,还不如说,它根本不能移动。这种精神攻击魔术,恐怕非常消耗精神力,需要高度的集中。在这个过程中它无法移动。
一旁的其他少年们,则倒在地上*不绝,依然被梦魇制造出来的噩梦所折磨。现在醒过来的只有贝迪维尔而已。
"崔斯坦,快醒醒!"贝迪维尔叫道,他掴了鱼人少年的脸好几下,试图强行弄醒他。
"别,别过来!该死的蜘蛛!"崔斯坦梦呓般哭喊着。
贝迪维尔见怎么摇怎么掴都弄不醒崔斯坦,转而去查看托维尔的情况。豹人少年正抱成一团,痛苦地呢喃着:
"不要。好疼。求求你,放开我,放开我喵!!------"
"振作一些!托维尔,你看见的都不是真的!"贝迪维尔仍然试着摇醒豹人少年。
"不要!爸爸!不要这样看着我喵!"那孩子的梦呓根本无法停止。
"并不是我想要变成这样的怪物喵。"豹人少年哭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