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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坏人(1 / 1)

“轰隆!”

春雷惊人。

神京,大明宫,紫宸上书房。

气氛肃煞。

嘉德皇帝赢昼,平身第一次用这般肃穆的神色处置公务,赢秦天家特有的细眉细眼,赢昼亦有。

他眯着细眸,眸光中满是煞气,看着赢祥咬牙道:“十三叔,你们在犹豫什么?

那起子混帐行子,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谋刺父皇!

这等谋逆事,不诛他们十八族,难道还请他们继续做官老爷不成?”

昨日洛阳之事,贾环已派人八百里加急,连夜将消息传回都中。

一来招赵师道南下,继续加深搜索范围。

二来,让朝廷提前做好准备。

这次打击活动,范围绝不会只局限于河洛。

越往南,打击越重。

真想大肆株连,简直太容易漫延过去了。

后世有个著名的六度空间理论,是说一个人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

也就是说,最多通过六个中间人你就能够认识任何一个陌生人。

更何况,名流仕宦的圈子,其实远比想象中的小的太多。

滔天大火,顺着他们之间明明白白勾连的枝蔓,毫不费力的就能焚烧过去……

赢祥闻言,看了眼面色隐隐苍白的张廷玉,叹息了声,道:“皇上,您先别急。

琅琊王朗还有左明左思言父子,自然是斩立决,株连九族。

只是……

贾环圈定的株连范围,着实太广了些。

加起来,怕得有百万之众啊。

臣担心……”

赢昼都被这数字唬住了,眨了眨眼,道:“十……十三叔,多……多少?”

张廷玉声如金戈,沉声道:“陛下,王爷所言不差。

按忠义亲王的株连法,整个江南士绅阶层,几乎留不下什么了。

此乃乱命,绝不可从也!!”

赢昼唬的脸色发白,吞了口唾沫,目光发直道:“贾环……贾环疯了吗?他要杀一百万人?!

他……他不是从来都不许多杀大秦百姓吗?”

赢祥抽了抽嘴角,道:“不是杀……是,发配黑辽军垦农场,劳动改造……”

“呼……”

赢昼闻言,先是一怔,随后海松了口气,笑道:“我就……朕就说,贾环怎么会这般嗜杀,他不是这样的人!”

说罢奇怪的看着赢祥和张廷玉,道:“那你们为难什么?那些人既然牵连在弑君谋逆大案中,又不杀他们,不过流放黑辽去种地,你们也不准?”

说着,脸色又难看起来。

赢祥苦笑,张廷玉则沉声道:“陛下,左明、王朗等人死有余辜,臣绝不手软!

但是,株连如此之广,分明是以莫须有之名而为之。

天下民心不服!

此乃动摇国本之乱命!!”

张廷玉愤怒道。

赢昼哪里说的过他,不耐烦道:“朕不管!只要别杀太多人就是了……”

忽地,赢昼小眼睛转了转,一下跳了起来,惊呼道:“哎呀不好了!”

这番动静,倒唬了赢祥、张廷玉一跳,赢祥忙道:“皇上出了何事?”

赢昼眼泪唰的流了下来,哽咽道:“十三叔,贾环如此疯狂,定是因为父皇被伤着了!

不行,我要……朕要亲自去看看!”

赢祥和张廷玉闻言,一起抽了抽嘴角。

赢祥没好气道:“皇上是怎么看密折的……密折上不是写的明白,太上皇根本没被伤着。

非但没被伤着,龙体在少林高僧的医治下,已经大为好转,如今甚至已经能站起来了。”

赢昼闻言,小眼睛里的眼泪登时止住,有些悻悻道:“是这样吗?

都怪贾环,也不说清楚……

那好端端的,他发什么疯?”

他想不明白,就愈发不耐烦,往御椅上一坐,恼道:“不管了,他要这般做,想来父皇一定是同意了。

如此,你们谁也拦不住!

照朕说,还不如你们来办这事,还少些粗暴。

不然贾环让大军去抓人,还不把那些人给折腾死?”

回到原话题后,气氛登时又肃煞下来。

张廷玉简直忍无可忍,沉声道:“陛下,这是在动摇国本!绝不可行!!”

“动摇国本?”

赢昼挑起细眉,面上带了分讥讽之色,道:“朕之前听贾环说过这样一番话,觉得极有道理。

他说:天下四民,士农工商。

这个排位有没有问题?

没有。

士人嘛,说白了,就是做官的。

一个好官,效用的确极大,也极重要,有资格在其他三民之上。

剩余三个,农为粮本,工和商也不必多说。

大秦今日之盛,便是以农固本,以工商为富。

农与工、商都没什么好说的,因为这三者虽然都很重要,实际上并没什么特权。

唯独一个士,需要说道说道。

士重要不重要,极重要。

但是,这不是让这部分人地位超然的理由!

考个秀才,就免了税赋和徭役。

考个举人,干脆就能免去所有托付给他的田地的税赋和徭役。

见官不拜,寻常官府连审问的权利也没有。

与县太爷以朋友相称。

一旦成了乡绅,其实也根本不用再去做官,在乡里就能成为一方豪强。

只是这样的人,对于朝廷又有什么益处?

于公,他们非但不能缴纳分毫税赋,还使得原本应该上缴朝廷的田税,落入他们的腰包。

使得国朝税银日益亏空。

前明不就是被这些人给掏空的?

丁口日多,开垦的田地也一年比一年多,可朝廷的税银却一年比一年少。

于私,这些人在乡里肆意兼并土地,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横行霸道!

这样的人,又有何德何能位于农工商之上?

又凭什么享受朝廷的特权?

他们也能算是国朝根本?

张相,贾环说,随意去民间抽十个乡绅大族,这里面只要有三个家族,从未做过恶,从未仗势欺过人,他认打认罚。

砍他的脑袋都行!

你敢不敢保证,随意抽十个乡绅豪族,都是良善士绅?

不,不用十个,你能保证五个都是清白的,从没做过恶事的。

朕就支持你,驳回贾环所奏。”

张廷玉闻言,面色陡然涨红,有一种被人赤.裸裸扒光,晾晒于天下的感觉。

只是,他张了张口,激动的颤着嘴唇,却到底说不出话来。

他保证不了……

作为读书人中的一员,他太清楚这个阶层中的利益了。

实际上,自古而今,所有人都清楚……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只要读圣贤书,那么就要良田就有良田,要银子有银子,要女人有女人,要随从奴仆,就有随从奴仆!

然而即使真的中了举人,朝廷其实并不会发良田,发银子,发女人,发奴仆的。

那么良田、银子、女人和奴仆,又从何而来?

答案就如秃子头上的虱子,一目了然!

就是用朝廷给予的特权,去光明正大的侵占,剥削!

只是这种事,从来都是一种潜规则。

从未有人讲明过。

尤其是,从未从一个天子口中说出。

今日,却从赢昼口中,不加一丝遮掩的说了出来。

道尽了这世间读书士绅们的无耻和下作!

“轰隆!”

又一声春雷炸响。

张廷玉不禁晃了晃身子,面色苍白。

他隐隐感觉到,一场数千年未有之大变革,就要发生了……

……

洛阳城南。

相比于神京都中的春雷阵阵,洛阳城还在艳阳天里。

春日暖煦。

只是,相比于神京南城早已铺设整洁的基础道路,又有五城兵马司每日巡视卫生,洛阳城的城南,就着实脏乱的太多。

道路崎岖不平,经久失修的石板路,坑坑哇哇。

路边甚至还有粪便……

杂草和乱石随处可见。

贾环见之,挠了挠头,看着隆正帝那张阴沉的脸,笑道:“陛下,都说仓廪足而知礼仪。

想来如今百姓们正忙着将自家家底儿弄满,没功夫收拾这些。

只要将各个路段,分包出去,最多大干三天,整个街头巷尾都会干干净净。

还有一个法子,就是由衙门出面,招一些清洁工人。

每月给些银子,让他们每日负责清扫街道。

当然,先要把城里的路都修缮好了。”

隆正帝闻言,面色好了些,道:“这个法子,能管用吗?”

贾环忙道:“怎能不管用?说来也是百姓们走了大运,让陛下能看到这一幕。

如此一来,不止洛阳城的百姓,天下其他大小城池的百姓,都可遵此例而行。

其实也费不了多大的劲,只要……”

话没说完,忽地听到前面不远处坊间第一街道拐角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贾环话音登时止住,与隆正帝等人一起往前面看去。

周遭负责保护安全的便装侍卫们,手都纷纷放在腰间,并准备第一时间布成人盾……

贾环对人群中的韩大使了个眼色。

韩大大步上前,没一会儿就回来,先对周遭隐秘的侍卫打了个放松的手势后,对贾环道:“是桩民事。”

贾环听着前面凄哀的女人哭声,皱眉道:“什么民事?”

韩大道:“有个赵秀才,四十多了,没别的生计。

为了继续举业,要将女儿嫁给一乡绅豪富为妾。

其妻阻拦,被秀才打骂。

对了,他们家的生计,都是靠秀才之妻浆洗缝补,做家用。”

“怎会有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女扮男装的董皇后闻言,气的脸色怒红,斥道。

贾元春同样气的不行。

“去看看。”

隆正帝倒是面色不变,对贾环说道。

论大男子主义,隆正帝属当世第一。

对他而言,女人确实不重要……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对那个秀才厌恶。

只是厌恶的原因,是因为这个秀才太没出息,并不是卖女儿。

论卖女儿……

大秦开国百年,往喀尔喀三部,嫁了不知多少宗室贵女。

连隆正帝都有一个二公主,嫁给了车臣汗做王妃,却早早夭折了……

这和卖女儿,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他卖女儿是不得不为之,为了给施恩外蒙诸汗,让他们在边境和厄罗斯人血拼。

而这个秀才,就太操蛋了……

贾环近乎半举着隆正帝的轮椅,带着董皇后、贾元春还有贾苍、小六儿等人走到了坊间街头。

就看到一个粗衣妇人趴在地上大哭,脸上鼻青脸肿,隐隐见血,却顾不上,拉着一个气喘吁吁,犹对她大打出手的青衿秀才的腿,对他哀求道:“老爷啊,那户人家嫁不得啊!

他家哪年不死一个小妾?

都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啊!

咱们小葵那般老实,若是进了他家门儿,活不过半年呐!”

“呸!”

那赵秀才虽已经四十,声音却还尖锐无比,气的跳脚骂道:“你这蠢妇,你这蠢妇那般无知!

有了这趣÷阁银子,用不了半年,老爷我就能高中举人了。

到时候,小葵就有一个当举人的爹。

苗老爷看在老爷的面子上,还不抬举她一个正室的身份?

偏你什么也不懂,只会闹,闹的街坊看笑话!”

那妇人却还是不松手,哭道:“老爷你十六就中了秀才,我嫁给你二十多年了,算上恩科,也考了将近十回了,次次落第……哎哟!”

听她说这般“丧气话”,赵秀才自觉丢了颜面,恼火之极,竟朝妇人脸上踹去,妇人惨叫一声后,却再次缓缓抬起头,目光绝望道:“那苗老爷,今年已经六十八了,自丧偶之后,年年纳妾,年年死妾。

老爷,小葵若许给他,必没活路啊!”

赵秀才闻言,气的浑身打颤,就要再打,就听旁边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阴沉一笑,道:“赵相公,怪道你多年都不能中试。

人都说,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

你这贤妻却是连你也瞧不起,坏了你的气运,你能中试,那才是怪事呢!”

管家身后十来个家仆打扮的仆人们,纷纷大笑起来。

见此,赵秀才脑门子都红了,一张干瘦的脸愈发狰狞起来,恨得咬牙道:“原来如此,这些年,都是你这个贱妇妨的老爷我!今天我要休了你!!

放手,放手……”

说罢,死命踹着妇人拉着他腿的手。

眼见那妇人绝望之下,快被赵秀才踹死,董皇后实在忍无可忍,厉声喝道:“给我住手!!”

旁观众人听这女人声一惊,刚转过头来看,然后就见一个小身影飞快的跑进人群里,飞起一脚,踢在了赵秀才的大腿上。

赵秀才惨叫一声,弱不禁风的身体朝一边倒下。

“呸!坏人!!”

贾苍小脸涨红,狠狠啐了口后,稚声骂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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