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华不管不顾,不愿再听锥心之语:“阿玉,我永远都不会放手,来日方长,你会留下的。”
他顽固不化,决定的事情向来没人能改变,玉琢看的明白,也没奢望今日的话就能让他改变想法,当下也不再说什么,只转开目光不再出声。
玄华心里酸涩难忍,见她不再说什么,又觉得更加不放心,却不敢贸然开口询问。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亦清楚。
爱的时候坦荡,恨的时候绝然,哪怕是平平静静说出来的话,也是字字诛心。
他亏欠在先,没有反驳的余地,即使不曾做错事,他亦舍不得用言语去伤害她。
两人默了一会儿,玄华开口说道:“今日我不回宫,等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玄华住在上院的宅院里,院子宽敞奢华,比玉琢小院显然更为舒服些,他却住的有些落落寡欢,如果玉琢愿意,他倒更愿意在玉琢那里住下,窄□□仄都没什么关系。
只是眼下,又怎敢奢求这些。
至晚上批完折子,再次去看玉琢的时候,她房间里却已吹灭了烛灯。
喜元小声禀报:“姑娘说累了,就早早歇下了。”
她倒不担心皇上迁怒,她也算是看明白了,在自家姑娘面前,皇上的容忍度之大简直超乎她的想象,有时候她都觉得姑娘实在太大胆了,可最终退让的却依然是皇上。
果然,这回皇上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静看了会儿玉琢的房间,便默默转身走了。
喜元微微叹息,皇上在姑娘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看着真是有几分可怜。
玄华回了上院,他本来也有些倦了,可等躺到床上时,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跟以往的失眠不一样,这一次,无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翻来覆去之际,夜渐渐深了,窗外月疏影斜,万物寂静,唯有越发寒冷的风悄悄刮过。
寂静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而细微的脚步声。
玄华听在耳里,猛然掀被坐起身来,他太熟悉这脚步声了,待那脚步刚停至门口,他已开口问询:“曹得安,出什么事了?”
曹得安大抵没想到他还未入睡,微怔之下急忙答道:“喜元来报,说是玉琢姑娘身体不适。”
玄华披衣起床,几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盯着曹得安问道:“说清楚些,白日里不是好端端的吗?”
曹得安跟随他多年,熟知他的脾性,更知道他本来睡眠就不好,所以除非有天大的事,否则从不会在深夜来扰他。
他心口急跳,只紧盯着曹得安。
曹得安本就怕他担心过度,现在看他的样子,便不敢有丝毫隐瞒:“喜元说看今日天气转寒,怕姑娘冷,就想给姑娘再添一条被子,去看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了,怎么喊也喊不醒。”
玄华一把推开他,往外走去。
曹得安紧紧跟在后头,走了几步,又不得不转头吩咐身后跟着的小林子:“去取一件狐裘来。”
玄华身上就披了件单薄的外衣,脚下生风的往下院赶,好看面容在沉沉夜色里一片晦暗:“传萧炎。”
曹得安小跑着跟紧他,匆忙答道:“萧太医已赶过去了,姑娘好转了些,皇上不要太担心。”
萧炎早几日就回了青云院,当喜元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大惊之下,也顾不得许多,第一时间差人去请了萧炎过来,待萧炎施针过后玉琢悠悠醒转,她便急匆匆又赶来请示曹得安。
玉琢的事谁也不敢耽搁,曹得安知道兹体事大,这才不顾是深夜,将此事禀报。
只是有一件事,他想了想,还是没敢直接对玄华说:喜元发现不对劲去唤玉琢姑娘的时候,发现玉琢姑娘全身冷冷冰冰,没有一丝活人的迹象,如果不是探到她鼻间有微弱的气息,那样子,跟个死人着实没什么区别了。
喜元来给他说的时候,脸色惨白,几乎要哭出来了,她一向沉稳,这次看来实在是吓的不轻。
她都成这个样子了,曹得安更加不敢跟玄华说了,
玄华面色并未因曹得安的话语而缓和,怎么喊也喊不醒几个字如同一块巨石沉沉压在他心头。
他几乎顾及不到其别的事物,小林子跑着从后面递上狐裘披风,曹得安接过来,想要披在他肩上,却被他烦躁的一把挥开。
曹得安不敢再坚持,紧随他身后匆匆前行。
玉琢小院里灯火通明,一众下人都候在院子里。
见到玄华深夜前来,都匆忙下跪,眼角余光只见到一折白色衣角一闪,人已急急越过他们,进了房内去了。
玉琢房内几根长烛正燃,夜如白昼,玄华一眼就看到玉琢躺在床上,如墨头发披散在素色绣花锦枕上,更显得面色发白,孱弱不堪。
他几步上前,在床边弯腰俯身,细细看着玉琢,见她双目紧闭,不由得出声唤道:“阿玉。”
玉琢慢慢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接,他漆黑的眸子里似雾霭蒙蒙,隐着不轻易示人的恐惧。
玄华拢拢她散乱的长发,柔声问道:“好些了吗?”
这才想起来对她的病情他一无所知,连要问问是怎样,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白日里明明是好好的,为何会突然病倒?
他心里突突的跳,突然就不想听玉琢的回答,只直起身来,问一旁的萧炎:“到底怎么回事?可有大碍?”
萧炎看了一眼玉琢,如实答道:“寒气入骨,汤药无力可医。”
简单一句话,让屋里伺候的人,包括曹得安在内,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无人敢开口说什么,喜元喜春更是瑟瑟发抖。
玄华定定的站在那里,死死的盯着萧炎,良久,才从牙间挤出一句话来:“你一介庸医,不要妄下定论,曹得安,传宫中御医前来。”
曹得安爬起来,应一声就要往外走,萧炎叹气道:“何必折腾,那帮人,只怕比我更没辙。”
萧炎的医术在太医院首屈一指,众人皆知,他如此说,更是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曹得安立在门口,不知该进该退。
房内静谧的能听见长烛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玄华努力压抑的呼吸声。
玉琢动了动,玄华霍然转向她,紧声问道:“怎么了?”
玉琢想要坐起来,玄华也不叫人前来,就自己小心扶着她,在她身后垫了靠枕,让她半靠在枕上。
她身上奇冷,冷意隔着里衣传到他手上,让他也跟着冷起来。
玉琢靠好后,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与皇上和萧太医有话说。”
喜元等人如蒙大赦,忙起身出去了,掩住了房门。
玄华站在床边,一动不动的看着玉琢:“阿玉,你想说什么?”
玉琢没有血色的面容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我对你说过,你终归留不住我的。”
这抹笑容太过残忍,刺的玄华生疼:“所以你早就知道自己病了?”
玉琢身上一贯比较冷,但平日里并没有任何异样,她又不让喜元等人贴身服侍,以至于所有人都被她瞒过。
她瞒的很好,直到瞒不住的时候,才被他知晓。
蛇打七寸,一招毙命,他威胁她,她就掐其咽喉,十倍百倍的还回去,让他痛不欲生。
玄华的心里爬满细细密密的疼痛,他眼眶发红的盯着玉琢:“你宁愿……死去,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你就这么这么恨我?”
他总以为是有机会可以弥补,总以为她对他只要还存一份情意,他就有信心让她重新爱上她。
可她太狠了,她不动声色的摧毁他所有的希望。
玉琢看着他发红的双眸,终究还是调转了目光,微微摇头:“恨爱我都不在意了,只是上天如此安排,你我都无法违抗而已。”
她无意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只是这一世的身体更为残缺,她也没想到,会破败的这么快。
她原本以为,至少还能再维持几年,至少能出宫陪伴谢氏几年。
当她在小院里慢慢想明白一些事情时,她的身体也日渐衰败下去。
爱恨于她言,就真的不那么重要了。
她闭了闭眼,轻声说道:“你若真心对我好,就放了我吧,最后的时间,我想陪陪阿娘。”
玄华本来伤心欲绝,听到她这样说,猛然怒火攻心,他几乎是吼出来:“什么最后时间,什么上天安排,朕统统不信,朕也不允许!“
他转向萧炎,恶狠狠的说道:”把阿玉救好,否则朕要你的命。“
萧炎何尝不想救下玉琢,可她的脉象已呈枯败之相,以人力而言,实在无能为力,他叹息一声:“玉琢的体质特殊,我等无法可想,若是还有灵珠的话,倒还可以一救。”
玉琢身份表露后向他问过灵珠之事,他也在宫里宫外多次打听过。
当年灵珠总共就两颗,一颗给了锦玉,后来被苏庭川所用,还有一颗太后自己留下。
而太后平日里从未说起过灵珠之事,他几次三番打探,才从一个老嬷嬷那里得知,那颗灵珠大概已被太后为己所用,早就不存于世了。
换而言之,玉琢已无人能救。
玄华却猛的一震:“灵珠?阿玉,灵珠我已给你了,你没看见?”
玉琢一怔,想起那日他为让她露出马脚,故意给她的一只锦盒,听闻他这样问,不由说道:“没有,锦盒里面是空的。”
他为让她暴露身份,东阁灵堂里的棺木是空的,所有的都是假的,那只锦盒她后来也打开看过,果然是也是空的。
而结合之前玄华所说的,她以为他定然没有灵珠,所以才会让萧炎去打听。
玄华沉声道:”不可能,那灵珠当年我就从母后那里要来,一直放在锦盒里,我不会记错。“
当年她向他要灵珠,因为苏庭川的关系,他表面上没答应她,私下里却是找太后求了来。
原本等武林大会结束后就想给她的,谁知她已然决定与他决裂,连见他一面都不想,他气急之下也曾扔掉锦盒,但后来还是妥善保管起来。
后来她出了事,他就一直将锦盒放在床边暗阁里,一面悔恨,一面想要某一天再给她。
他知道她就是玉琢时,那锦盒他便再也没想收回过,他一直以为灵珠好好在她手里。
可玉琢的样子并不像说谎,玄华有些艰难的说道:“阿玉,你可以恨我,但不要拿你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玉琢明白他的意思,她摇摇头:“重活一次不易,我不会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以此威胁你,灵珠不在我这里,那锦盒当晚我一路都拿在手里,里面确实空无一物。”
玄华眯眼,在房内渡着步,将往日的一件件事情串联到一起,顿时怒意横生:”好一个林锦玉!“
因锦玉仿玉琢当年从树上摔下来受伤后,他曾将锦玉安置在自己的寝宫内。
除了她,不曾有旁人在他寝宫留宿过,灵珠想必已被她拿走。
玄华气的直咬牙,大声喝道:“曹得安。”
曹得安慌忙应道:“奴才在。”
“召庄小毅速速回来,让他亲自带人去抓林锦玉,五日之内,我要看到林锦玉跪在我面前。”
曹得安忙不迭的领命而去。
玄华收敛了些怒意,转向玉琢说道:“你不会有事,灵珠我一定会交到你手上。”
萧炎没想到此事还有转机,当下便道:“只要灵珠在,玉琢便有救,我这就下去,先开些药吃着。”又叮嘱道:“玉琢,你不可再受冻,好生照顾自己。”
玉琢嗯了一声,萧炎匆忙的出去了。
玄华坐到玉琢床边,掖一掖被子,将她盖的更严实些:“冷吗?我让人再添些炭火来。”
经过刚刚大惊大乱之下,他心力交瘁,声音有些黯哑,像是干渴了许久而兀自忍耐着所有的难受。
玉琢摇了摇头,烛火下玄华眉间的疲累太过清晰,她目光闪了闪,终于还是说道:“你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玄华却伸进被窝握住她一只手,一触之下,就皱起眉头:“还是这么凉。”
她盖着两床被子,房内炭火也旺,可她身上却像是没有吸收到任何暖意,依旧冰冷的可怕。
玄华握着她的手力度适宜的揉搓着,欲言又止,终轻声说道:“我留下来陪你。”
玉琢微怔,末了讽刺的看着他:“你觉得我会愿意?”
玄华叹口气,眉头处几许认真,几许窘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抱着你,抱着你你会暖和些。”
玉琢大力抽出手来:“不用,你走吧。”
玄华无奈,只得起身,再度掖了掖被子,才出去了。
玉琢松一口气,她身体孱弱,一番折腾,也忍不住困意上涌,闭上眼,不一会儿就觉得迷糊了。
还没睡熟,就听到外面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压的极低的人声,
玉琢心里一动,睁开眼看向外面。
屋里的长烛并未全部吹灭,还余一只徐徐燃烧着,可以清晰的照出人的影子来。
房门上玄华的身影高大挺拔,在秋日的夜里,更显出几分孤独萧索。
身旁还有一个躬身而立的人影,大抵是曹得安正在一旁相劝,只见玄华挥了挥手,身形一动不动的直直立着。
玉琢盯着那影子看了半响,长烛矮下去一截,那身影却依然没有离开的迹象。
她翻了个身,终于叹息一声,说道:“你进来吧。”
玄华以为她已睡着,猛然听到这句,怔了一会儿才开门进来。
他身上微有秋夜寒意,便没靠近她,走到炭盆前解下了外衣,轻轻拍打了一番,待寒意退尽,才走到玉琢面前。
玉琢看着他寒风刮过后微有红晕的面颊,无奈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玄华黑漆漆的双眸落在她面上,他自己也有些无奈,微微一叹,以实相告:“我不敢离开,阿玉,看不到你我就心慌。”
有许多害怕恐慌他都不敢说出口,这些情绪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也不是一个成熟男人该表露出来的,可他实在太怕了。
这十年间,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彻夜难眠是何种滋味,求而不得是何种痛苦,遍寻不着又是何种绝望。
他实在煎熬够了,奇迹般的失而复得,他受不了再次失去。
他不能容忍她离开,更不能承受她离去。
她触摸起来那么冷,他无法不担心她陷入睡梦中,又像之前那样喊都喊不醒。
唯有一直看着她,一直待在她身边感觉到她,他才能不那么恐慌。
烛灯的光明落进玄华眼中,星星点点似温柔蔓延,他专注的看着玉琢,明明是恳求的语气,却给人一种笃定固执的感觉:“让我陪着你好吗?我不会做任何事,只是想抱着你,让你温暖些。”
末了,低声加一句:“不要拒绝我,阿玉,嗯?”
语调微微上挑,竟似含了些委屈的意味在里面。
玉琢静静的看着他,他外表看起来比以往成熟了很多,是外人口中阴晴不定喜怒难辨的皇帝,可此时此刻,在她面前,却依然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万般心意只为她回转,为她欢喜为她愁,怕她生气怕她忧。
玉琢别开目光,微微往里面让了让。
玄华一怔,这小小的动作,化成巨大的欢喜从他心上滋生,终于至眼角眉梢。
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没忘记该怎么笑。
他脱了外衣,小心的躺到玉琢身侧,身体略显僵硬。
玉琢也并不适应这份突然而至的亲近,她翻身转了个面,背对着他安静的躺好。
过了好一会儿,玄华才万般小心从后面抱住她,因为太过珍视,他的双手都有些颤抖,而终于抱住玉琢时,他再也忍不住狠狠的,紧紧的将她搂紧怀中。
她的身体寒冷如冰,他一点也介意,只满满的抱住她,恨不得将所有的暖意都传给她。
两人都没有说话,玄华更是舍不得破坏这难得的美好氛围。
他的身体温暖如日,怀抱宽阔温柔,玉琢慢慢放松下来,头脑放空,本就困倦的人,在这温暖中再也抵不住倦意,很快意识模糊起来。
朦朦胧胧中,感觉玄华的下巴抵在她的发上,他清冽的声音低低的在耳边响起:“阿玉,我不会放你走,你别想丢下我。”
他将她抱的那样紧,似乎要揉进他的骨头里,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永久的留住她了。
玉琢不舒服的动了动,他略微松了松,又很快抱紧。
只听到他低低叹息:“我到底要怎样做,你才能原谅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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