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琢说完这句话,觉得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玄华并未多在意,只斜睨了她一眼,算是对她的态度比较满意。
小猫吃的很急,一直吧唧吧唧个不停。玄华看到,就有些看不上眼,“它倒吃的挺香。”
真是只怪猫,连元宵都吃。
玉琢看他神色,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笑道:“它大抵是饿怕了,现在有的吃就不错了,哪里还会挑三拣四,只怕是有一样吃的,就要拼命装进肚子里才放心。”
玄华见过小猫之前那副被遗弃的瘦弱模样,当下也不再说什么。
玉琢喂了一会,抬头见玄华正看着自己,澄澈的明亮双眸里略有嫌弃,她不明所以,张口问道:“怎么了?”
玄华微扬下巴,“脸脏了。”
之前揉面间,不知何时她鼻尖上沾了一抹糯米粉,他早注意到,刚刚只忙着做元宵煮元宵,原本也没怎么在意,可现在闲了下来,见她依然顶着它在他眼前招摇,突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她这般不注意仪容,真不像个普通女子。
玉琢本能的询问道:“哪里哪里?”
因为小猫依然在吃东西的缘故,她只能用一只手胡乱的在脸上抹着,水汪汪一双眼睛睁的大大的,专注的看着玄华。
玄华见她怎么都抹不到那一块,看的都着急了,索性半站起身来,隔着桌子伸过手去,将她鼻尖上的那雪白一点轻轻抹去。
他动作极快,却依然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了手下光滑而微带着凉意的肌肤,很柔很软,是少女特有的美妙触感。
玄华重新坐下,手放在桌下,情不自禁的捻了捻食指。
因他突然的倾身,玉琢有些愣怔,他指尖温暖干燥,与她肌肤的凉意形成鲜明对比,鼻端闻到他身上似有似无的好闻气息,只觉得心头一跳,耳根处无端的有些发热。
玉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吭了一声,说道:“多谢。”
玄华清亮的眼眸里并看不出波动,只微微扬眉,“客气。”
待小猫吃完,玉琢手脚利落的刷好碗筷后,雨依然没有停歇,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迹象。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从院中望去,青云院不少别的宅院檐下灯火已点起,在雨中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
玄华站在檐下看了会雨,甚觉没趣,转身进了房内。
正堂内的桌子上一支长烛,一壶清茶,烛烟合着水汽在空中缭缭绕绕,因着外面的雨声,所有的事物仿佛蒙上了一层掩盖了真实的面纱,很容易让人心中衍生出本不该有的情绪。
玉琢倒上两杯茶,一人面前放上一杯,尔后就半趴在桌子上看着蒙蒙的烟雾发呆。
玄华平日里有看书的习惯,因这段时间常常来玉琢小院,小安子想的周到,早已拿来几卷放在玉琢这里,方便他闲了随时翻阅,今晚正好可打发无聊时日。
玄华看了一会书,见身旁一直寂寂无声,有些不习惯,侧头看向玉琢,,“中邪了?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玉琢动也不动,懒懒的看了他一眼,“我平常也不吵。”
平日她是不吵,只是一直精神饱满灵动有生气,突然这样安静下来,多少让人有几分不适。
玄华手中书卷轻轻翻了一页,状若无意的扫了她一眼,问道,“有心事?”
玉琢就着原来的姿势,微微偏头看他,烛火点点落入他本就绝世无双的双眸里,更是光华流动,只轻轻的一个眼波,眼角眉梢俱是女子都不如的风情。
世上如此好看的男子,此时端坐在她的面前,问她是否有心事,玉琢突然觉得自己真正艳福不浅,她淡淡笑道,“有一点点。”
玄华不明所以,奇怪问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一点点?心事还有一点点的?”
玉琢撅嘴,神情不恼不怒,带了些少女天生的娇嗔,“当然有,你不明白。”
她依旧有些呆呆的,眨眼看着脊背笔直端坐的玄华,喃喃自语:“美人灯下坐,心事是与错?”
她的声音极低,玄华没听清楚,只看了她一眼,再不管她,目光转回到手中书卷上。
玉琢呆了一会,意识慢慢模糊起来,恍惚间,她知道自己睡着了,却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又突然回到了以前。
场景太过真实,她似乎置身其中,又似乎站在半空,以俯视的角度看着以前的自己。
还是上一世的时候,许多与她同龄的孩子都纷纷被人收养,唯独她,因为是女孩,又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而一直鲜少有人问津,在孤儿院里,她每日惶恐不安的一边做各种杂事,一边抽的空闲向上苍祈祷,祈祷早点有个善良的人家来领她走,她听人说过,一旦过了十二岁,再被人收养的可能性可以说是微乎其微,而她偏偏已到了十二,机会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那段时间的惶恐,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阴影。
那么期待,那么害怕。
终于盼来了一对善良的夫妻,他们没有孩子,偶然的相遇,对她产生了怜惜之意,将她从永远看起来孤寂阴暗的孤儿院里带走,她随着他们一起跋山涉水到了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城,那里并不怎么富裕,可她依然很喜欢,她从落地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遗弃,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关爱,对于爱,对于温暖,她同所有可怜的孩子一样,有着本能的渴望,这种渴望只关乎爱本身,不关其他任何金钱财务。
只要能给她一个家,能给她温暖与关爱,她愿意用尽一生,倾尽所有的去回报。
到他们家要经过一座大雪山,去的时候,他们三人挤在同一排座位上,指给她看窗外高耸入云的雪山,说道:“这里很冷,你怕不怕?”
她大力摇头,一点都不怕冷,也真的不觉得有丝毫冷意,那时候的她,心里只有满满的欢喜,怎么会冷?
她在他们家里住了下来,每日清晨男人外出工作,女人到了晚上的时候,做好满满一桌饭菜,与她一起等待男人回家,桌上三人随意的闲聊笑意融融,饭后,男人看书,女人在灯下教她织毛衣。
她永远记得那种空气中仿佛都充满温馨与幸福的氛围,深入骨髓,再难忘怀。
她以为这种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她终于脱离苦海驶向幸福。
孰料,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她的幸福便猛然破碎。
女人突然怀上了孩子,巨大的欣喜过后,便陷入深深的为难,她终归是外人,比不上肚里的亲生骨肉,最初的怜惜已慢慢消失怡尽,最后只剩一点点同情,将她送出门后,男人小心的扶着女人头也不回的离她而去,连让她乞求的机会都不曾留给她一个。
再次经过那大雪山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是同一座山吗?为何竟然如此之冷。
她哭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而周身觉得越来越冷,在似乎永无尽头的寒意中,卑微如她,不敢抱怨,不敢指责,只一遍遍在心里祈求,下一世,请不要如此苛待她,请给她一个家。
她又累又冷,在茫茫的黑暗梦境中徒劳挣扎,突然觉得眉心一痛,终于自梦中醒转过来。
她猛的睁大眼,茫然了好一会,才看清对面玄华正收回手,目光定定的看着自己。
玉琢摸着眉心,“你戳我做什么?”
玄华已将书卷放置一旁,闻言反问,“做噩梦了?看你眉头皱成那副模样?”
她突然呼吸急促,嗓中哽咽有声,眉心紧皱身体微颤,倒将他吓了一跳,见像是梦魇,方伸手唤醒她。
玉琢摇摇头,“没有。”
那算不得梦,只能算一段永远不会回去的过往。
窗外大雨不知何时已停歇,玄华见她既已醒过来,就站起身来,准备回去。
玉琢还有些迷糊,神智有些迟钝,直到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明白他是要走了,心里突然一时冲动,开口叫道,“玄华。”
玄华回头看她,“何事?”
他清冽的好听声音一如平常,却让玉琢无端的有些小小紧张,她干巴巴的问道:“不多坐一会儿了吗?”
玄华皱眉,微有些凌厉的看着她,“你倒真是要不矜持到底。”
玉琢干笑道,“也是,快至深夜了,不能再留你了,那你慢走。”
玄华转身离开,嘴角暗自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来。
玉琢自然没看见,她重新在桌上趴下,暗自鄙夷自己的没出息,然后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混乱中,这混乱让她既欢喜又着慌。
她一贯早熟,心思细密,其实不用细想,她也知道自己这种混乱源于何名为何,只是,太快了,真的太快了,她与玄华不过才认识短短一段时间。
可这种东西,自古以来,都不以时间长短来定论。
她想起第一次见玄华的时候,当时,她顶多被他‘美色’所惑,单纯的惊叹于他的好看容颜而已,为何,到了现在,居然会舍不得他离开?
是他自潭中捞起她,还是他背她回来,抑或是那晚他温暖的怀抱,她不知道,也深究不出来。
她只知道,她开始期待他的到来,不舍他的离开,他的温暖让她想靠近,甚至贪恋,而一顿普通的晚宴,再这样静静坐在烛灯下,他执卷她安睡的一幕,就如同一把刚刚好的钥匙,势如破竹的开启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是她一生铭记一生渴望的画面。
玄华,玄华,不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只是,她不敢轻易迈步,她害怕重经一次以为幸福唾手可得却最终被狠狠遗弃的痛苦,那滋味实在太难受,她永生都不再想尝。
玉琢心神不宁的站起身来,一件厚实外衣自肩头滑落,她忙伸手抓住,只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原本放在床头的衣物,因为平常怕冷,晚上的时候常常披着它,刚睡着时,分明没有披着它的。
那么,一定是玄华了,他见自己睡着,就取来这御寒之物,将它披到睡梦中的她身上。
玉琢突然豁然开朗,心下的纷乱思绪通通见了天光,只觉一片清明。
那日,被从那夫妻家中赶出来后,她并没有按设想的回到孤儿院,而是死在了那天,在冰冷的季节冰冷的雪山里孤单的死去,后来平白的得了再活一次的机会,如今,她的一切都是捡来的,既然如此,何必在意那么多,她重生后的初衷与愿望不正是顺其自然的好好生活吗?
这样的感情,如果不来,她自不会强求,但若来了,她就应该尽力珍惜,尽心维护。
玉琢灿然一笑,抱起小玄子,说道,“今日可以睡个安稳觉啦。”
第二日是个晴朗艳阳天,经过大雨的洗礼,天地间都弥漫着青草天然的芳香气息,闻之沁人心脾,心神气爽。
玄华依然那个时辰过来,同往常一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会话,他就准备回去了。
正是春光好时候,大雨后的阳光格外明媚,周围的景致也分外清晰,玉琢爱折腾,小院里花草树木皆是繁茂葱茏,尤其院落一角,一株桃树上花蕾朵朵,在应景的季节里,争先恐后的竞相怒放着。
玉琢抱着小白猫站在桃树下,清清脆脆的唤一声,“玄华。”
玄华停在朴素暗色的门前,静静的回头,“阿玉,何事?”
他不叫她玉琢,只简单又随意的叫她阿玉。
玉琢冲他一笑,眉眼弯弯,眼里波光潋滟,“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玄华的目光穿过院中铺落的阳光定在她胜过桃花的笑颜,静静的看了一会,在仿佛已经停住的时光里,他也回了她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