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这话就像九天玄雷一样劈到小碗脑袋上,她立马傻了眼,尤夫人怎么会想到这个?
她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是没有签身契的。”紧张中,她只记得这件最要紧的事情。
尤夫人笑得和蔼可亲,“那些不当紧,只要你愿意长长久久的服侍三小姐,做个忠心不二的丫鬟,其他事情自然会有法子解决。”
小碗赶紧摇头,这事情可含糊不得,她疯狂地转动大脑,努力找到一个在她看来合理又不会激怒尤夫人的理由,“尤夫人,谢谢您的厚爱。可是小碗还有亲人在村里,等过了今年,他们就要接小碗回去嫁人了。”
提到嫁人,尤夫人笑意更深,“以后随着三小姐高嫁,你自然也会步步高升,不管是配个体面的管事,还是被放出去嫁人,都比现在要好上百倍。到那时,你会感激如今的选择的。”
啊,呸,你丫才配人。小碗怒火中烧,还得压着怒气陪笑脸,口气却是愈发坚定,“谢谢夫人想到奴婢了。不过奴婢命贱,想必受不了这般富贵。既然答应夫人伺候三小姐,那就是一场缘分,小碗一定竭尽全力伺候三小姐,让高高兴兴、妥妥帖帖地上花轿。”
听了这话,尤夫人脸上的笑意收了收,用晦暗不明的目光上下扫视小碗,淡淡地说道:“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好好办差吧。”
等尤夫人走远了,小碗才发现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只能寄希望于尤夫人此刻已打消了那个荒唐的念头,她暗自发誓,管不了杜嬷嬷那里如何交代了,只要瞅准时机,她立马脚底抹油的走人,爱谁谁,反正爷不伺候了。
估计现在尤夫人应该不乐意见到她,小碗盘算着干脆先回听风馆,就被一个小丫头叫住,“三小姐到处找你呢,还不快去?”
小碗只好苦着脸,随着那小丫头去寻梳洗完毕的任书瑶,又随着她一道,来到了挨着正房的小饭厅。厅正中已经摆了一张楠木八仙桌,并三把交椅,桌上安置了三荤五素八道菜,看着像是尤夫人的份例,食物精致又不奢侈,鱼肉这类荤菜少,新鲜的瓜果蔬菜更多一些。
尤夫人已经先到了,右手边坐着安安静静的任云心,身后站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妇人,面容秀丽,身段窈窕,穿着丁香色折枝花卉的高腰襦裙,头上只简单插戴了一根碧玉簪子,有种说不出的恬静味道。
这就是极少露面的白姨娘吧!尤夫人好快的动作,小碗咋舌,这还是刚跟任书瑶说过要立规矩给她看的,一转眼白姨娘就已经到位了,不过,拥有这等娴静气质的美人,可不像是那些婆子嘴里传出的那种心如死灰,恨不得就要出家当居士的人。
“让母亲、妹妹久候了。”任书瑶跟母亲、妹妹见了礼,就挨着母亲坐在左侧,秋茗赶忙接过旁边丫头手里的漱盂、巾帕,服侍她净手。而小碗则退后侍立,避让在一侧。
尤夫人见女儿准备妥当了,这才略微点头,立于案旁的白姨娘会意,纤长细软的素手持着一双乌木象牙雕筷子,先为尤夫人夹了陈醋拌的新藕,又给任书瑶盛了一勺酸笋汤,再给任云心夹了几片青笋,动作轻巧又灵活,难得的是,她深谙每人的喜好,就连挑食的任书瑶,也安安静静的将跟前的食物吃了干净。
屋里伺候的仆妇丫鬟虽多,但一顿饭吃下来,竟是鸦雀无声,一直到饭毕,才有一旁的丫鬟奉上茶来,给坐上的三位漱口、净手。
做完这些,尤夫人才施施然对旁边的白姨娘说道:“今儿剩的菜不少,你捡两碗端回去用吧。”
白姨娘浅笑着,谢了尤夫人的赏赐,从丫鬟手里接过攒盒,当真从剩下的菜了挑拣了两盘摆进去。尤夫人这才懒洋洋道:“你下去吧。”
白姨娘面上笑容不减,提着攒盒,正要退下的时候,门外进来一个媳妇子。她手里端着捧盒,上面摆了一只粉彩缠枝纹的汤蛊,小心地迈过门槛,满脸奉承的笑,跟尤夫人回禀道:“太太,您吩咐的虾皮鱼丸鸡汤已经煲了两个时辰,奴婢看火候刚到,就给您端过来了。”
尤夫人拍拍任书瑶的手,慈爱地说道:“我素来不喜荤腥,所以这饭菜素净的很。我想你身子刚好,还是要再补一补的。这汤是你一贯爱喝的,再喝一碗可好?”
秋茗很有眼色,赶紧上前几步,将捧盒接下来,取出汤蛊端到任书瑶跟前。
可惜任书瑶刚才吃的不错,这会儿看着肉汤实在是没有食欲,面上就露出为难的表情。
秋茗见状就把捧盒凑近了一些,掀开那汤蛊的盖子,一股子鲜香的气味顿时弥漫出来。那媳妇子的手艺真不是盖的,汤味浓郁鲜美,就连离了几步远的小碗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鱼、虾、鸡,层次分明的鲜香味道,本就饥肠辘辘的小碗,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忽然一声突兀的呕吐声,打断了小碗的遐思,她顺着声音看过去,竟然是白姨娘,她用宽大的袖子掩住口鼻,连连呕了几声才停了下来。感觉到众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白姨娘垂着头,急急忙忙道,“想必是早上贪凉吃坏了胃口,真是失礼了,贱妾这就告退。”
语毕,白姨娘就弯着腰,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掩着口鼻,匆匆退了下去。
任书瑶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失态退走的白姨娘,不以为意地闻闻那蛊汤,到底是被勾起了馋虫,忍着饱腹的感觉小口小口往下喝。
任云心微微咬着下唇,低头不语。
而尤夫人,盯着白姨娘消失的方向,视线久久没有收回来……
***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被听风馆的一众人放在心上,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件事情吸引了。
就在两天后,门房那里突然来人通报,说是杭州府的崔少爷到了。任府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尤夫人跟前的婆子来报到听风馆的时候,小碗一阵讶然,不是说好容易抽出时间过来,还有半个月才能到吗?这突然袭击的手段,不像是尤夫人口中的儒雅名士,倒像是她认识的一个人干的……
秋茗、芭蕉围着任书瑶一通收拾,重新梳了发,上了妆,换上簇新的衣裳,等到好容易收拾妥当了,尤夫人的心腹婆子又来报,才说清这次来的不是崔府大少爷,而是任书瑶的未来小叔子,崔家二少。
小碗支着耳朵听到这话,暗暗点头,这才对嘛,这么鲁莽、自我的行事,才是崔子卿的风格啊。
任书瑶憋了半天的一口气,终于舒了出来,她垂着胸口,庆幸道:“吁,好在不是他,我还没做好准备呢,吓死我了。”
看着秋茗投来的视线,又吐吐舌头,赶紧坐正,有问那婆子:“那,我还用过去吗?”
“夫人吩咐了,说崔二少爷年纪只有十一,若是您愿意坚持要去看看,隔着屏风也未尝不可。”婆子恭敬地说道。
“那就去吧。”闲着也是闲着,尤其是后院生活节奏缓慢而又烦闷,任府里难得有什么新鲜人新鲜事,任书瑶飞快地做出了决定。
许是崔子卿尚未成年的缘故,也兴许是尤夫人为了显示亲近之意,总之,这次的会面安排在了后院的花厅内。
此时正值初夏,任府的后院里群芳吐翠、百花盛放,两侧游廊的屋檐下挂着许多毛色鲜艳的鸟儿,叽喳地叫个不停。
任书瑶带着秋茗、小碗从后门步入厅内的时候,尤夫人和崔子卿已经寒暄开了。听到她们进门的动静,尤夫人和崔子卿都把视线移到遮住后门的那面镂空屏风上。
尤夫人抿嘴一笑,转过头对崔子卿道:“好久不见了,上次老身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只有桌子那么高呢,不过模样倒是没有大变化。”
任书瑶趴在屏风上,从镂空处往外窥去。
那崔子卿穿着大红刻金蟒纹箭袖,额上勒着金丝攒珠抹额,双眸明亮深邃,嘴唇红润,透过纱窗射进来的阳光,在他奶白的皮肤镀了一层金色光晕,真真是个漂亮孩子。
“好萌的正太。”任书瑶喃喃地说道。
声音极小,只有同样站在她身边往外看的小碗听到了,对此评价,她是心有戚戚焉,只要他闭上嘴巴,那就是全方位无死角的美少年啊。可惜,一说话就……
“是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崔子卿大咧咧地朝屏风那边看去,回话颇是心不在焉。
尤夫人一滞,这客套话有些接不下去,只好低头呷了一口茶水,“想必你那时年纪还小,不记得我们这些老妇也是正常的。”
这厢尤夫人努力把话题圆回来,可那崔子卿却不接话,注意力还盯在那扇楠木屏风上不放。
尤夫人不免心生不悦,但看在是姻亲晚辈的份上,还是好声好气地问道:“不知你父母亲近来可好?自打给遥娘定亲后,这都有五年多未曾见面了,只偶有书信往来。”
“他们挺好的。”干巴巴地敷衍了几个字,崔子卿眼角都没瞄尤夫人一下。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行为,让尤夫人终于蹙起了眉,就算还未成年,这目无尊长的行为,也太不像话了!
“听说你现在在俪山书院读书,同学可好相处?你任伯伯和院长有几分交情,可要他去打个招呼?”尤夫人说着,就朝身后的婆子使了眼色。
那婆子乖觉,直接走到屏风前头,肥胖的身体将那扇不算大的屏风遮了一半去。
崔子卿这才怏怏地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答道:“哦,不用了,不过是一群书生,我一只手就能摆平。”
尤夫人一梗,骊山书院是什么地方?那是整个大夏国传承最古老的书院之一,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杭州府的骄傲!尤夫人虽是妇道人家,可年轻时也是被称为才女的人物,读书人那点心气还是在心底的。如今竟被这毛头小子一番有辱斯文的话气个半死,此再时也维系不了好气度了,忍不住讥讽道:“都说虎父无犬子,可惜了……你和你哥哥还真是一丁点都不相像啊。”
崔家情况微妙,尤夫人这话其实说得极重,可以说是揭了崔子卿的伤疤,这说一说出口,她就有些懊恼,活到这个岁数,竟跟个半大孩子置气吵嘴。
“那倒是。”被戳了心窝的崔子卿倒是毫不在意,还浑不在乎地点点头。
他这不在乎的态度,反倒是微妙的勾起了尤夫人些许愧疚心,她见两人鸡同鸭讲半天实在是没意思,便索性丢开常理那一套,开门见山问道:“贤侄今天过来,所为何事?”
“我想见见……”,崔子卿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他垂着头,踌躇片刻,才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