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2014年春节过后,宋瑾瑜凭借跟卓远签订的一个大的合作项目,和从小股东手里收购的股份,在景拓集团董事会,取得了更多的话语权。
同时,裴砺跟她的婚约宣布解除,这是他从年前就一直在筹备的事,是他对阮蓁的承诺,可是世事弄人,等到他真正抽身的时候,阮蓁和他的生活轨迹,已经各自退回到了最初的那两条平行线。
裴砺不是没有不舍,可是宋瑾瑜劝他:“阮蓁现在不是不考虑你,她只是连感情的事都不放在眼前考虑了,对任何人都是这样,你对她,应该有起码的尊重。”
一心牵挂的人,她的人生目标都在与他有关联的时候,好像,他剩下的路就只有成全,和悄无声息的守望了。
不再有立场每天出现在阮蓁面前,裴砺才发现这个他生活了三十余岁的城市大得令人咋舌,大到明明他们都在同一个城市碌碌生息,居然连一次巧遇都没有。
几个月没见一次面,三月,裴砺到景拓去跟宋瑾瑜的团队谈合作细节,从顶层下来,看着电梯里标示灯的数字越来越小,他跃跃欲试的心脏,跳动急促得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宋瑾瑜笑笑:“去我们的设计团队看看吧。”
她一边说一边利落地按了楼层,裴砺没说话,□□裤兜的手掏出来,下意识地整了整衣领。
电梯门一开,他们俩一块儿走出去,在走廊就看见阮蓁一脸笑意的被同事拥簇着迎着他们走过来。
看见他们,这群人的笑闹收敛住了,阮蓁目光落在裴砺身上时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很快就恢复如常笑靥如花,她对裴砺点了一下头。
裴砺也对她微微颔首礼貌地应和,漆黑的双眸深深看她一眼,很快就把眼光转开了。
正是午休时间,宋瑾瑜也不好说什么,问:“你们这是要下去吃饭?”
立刻有人回答,“今天阮蓁生日,我们趁中午她有空,敲她一顿。”
宋瑾瑜总算知道裴砺为什么要把谈判选在今天了。
转头看着阮蓁,“好吧,既然是你生日,那么工作的事下午再说。不过,你们这是要去哪间餐厅。”
阮蓁愣了下,说了个地址,话都到这了,她这个当东道的人就理所应当顺口问一句,“要一起去吗?”
宋瑾瑜回头看一眼裴砺若无其事的神色,她很想知道她现在要是说不用,裴砺会不会干脆毁约算了。
最后她还是大发慈悲了一把,阮蓁部门的同事,加上她和裴砺,就在楼下不远的酒楼大撮了一顿,算是给阮蓁庆生。
裴砺中途离席打了个电话,一群人从酒楼出来,阮蓁结账走在最后边,等她路过门口,等在一边的裴砺突然开口叫了声:“阮蓁。”
阮蓁停步转过头,裴砺垂落在身体一侧的胳膊抬起来,手上拿着一个包装精致华丽的礼盒塞到她手上,“过生日总该有礼物的,时间太仓促了,刚才让司机去附近买的,别介意。”
阮蓁怔了一秒才接过来,“谢谢。”吃了她的生日饭,补给她礼物是人情情理,她好像并没有理由拒绝。
裴砺深邃的黑眸注视她片刻,点了几下头,一切点到即止。
那个礼物是一个精巧的水晶钢琴,裴砺不久前去瑞士时订制的,从送礼物的选择,到他最后的托词都没有半点暧昧,这未必是他设想中的,但却是阮蓁的意识中能接受的,最大限度。
这年裴砺三十二了,世交家的子弟和他同龄的,很多都当上了爹,裴砺跟宋瑾瑜解除婚约后再次明晃晃地孑然一身,裴母又急了。
她倒不是可惜裴砺和宋瑾瑜不能走在一起,事实上订婚后为数不多的几次相处,真正了解宋瑾瑜强势孤傲的个性后,她也觉得这个女人未必适合自己的儿子。
所以,婚约解除她也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开始着手给裴砺物色新的对象,这次她看中的是一个本城商业新贵家的女儿。
周末的夜晚,年轻的女人到裴家来作客,这次裴父也在,席间笑语晏晏,女人很漂亮,而且看得出性子柔和温婉。
可是,当坐在眼前的不是心里想要的那个人,思绪里刻骨铭心的想念反而愈加汹涌。
裴砺这天喝了点酒,晚上女人回家的时候,他其实已经不适合开车了,但裴母怎么会放过这个撮合的机会,对裴砺说:“你把小妍送回家再回来。”
出于一个男人的教养和风度,他不能拒绝,虽然车是司机开的,裴砺还是和女人一起坐在了后座上。
车子开进市区时已经过了十点,经过阮蓁公司楼下,宽阔的马路被街灯照得暖黄,路上车和行人都已经非常少了,眼光转向路边的时候,他清楚看见阮蓁独自站在对面的马路边上。
裴砺顿时坐直的身体,眼光痴痴地看着路灯下孤单孑立的身影。
发现他的异常,坐在一边的女人问:“你在看什么?”
晦暗的车厢里,裴砺答非所问地开口,“我心里有人了。”
最后还是把女人交给了司机,车停在路口,裴砺推门一步跨下来,而后大步朝着转角的方向跑过去。
深夜寂静的马路上,他奋力奔跑着,裴砺甚至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或者,见到阮蓁他又能说什么,只是知道她在那里,他就本能地靠近,似乎还不由自己,一反他对于其他事和其他人的随心所欲和游刃有余。
而当他气喘吁吁地停在阮蓁刚才的位置的时候,焜黄的灯光下,只剩下他自己落寞的身影,和心底整个世界的空荡。
这一年对阮蓁来说是很好的一年,心结已经解开,心无旁骛的投入工作后,幸运之神好像开始眷顾她了,五月,她升职了,虽然只是副总监的职位,但是,对于她这个刚入职一年的新人来说,算得上破格提拔。
公司高层内斗的事她一直是知道的,她没想过站队,可是,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很显然已经把她推向了宋瑾瑜的这一边。
宋瑾瑜现在占尽上风,甚至看势头,把施诚从董事长的位置上拉下来都指日可待,阮蓁不知道她这次升职算不算得上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过,她坦然在一切阴私她都没参与,她只是做好自己的本分而已,阮蓁很珍惜这个机会。
他们这个设计小组是新成立的,除了她和总监两个人,其他人都是新聘用的,组员都很年轻。
阮蓁个性比以前强势多了,但跟宋瑾瑜那种女王般的不可忤逆不同,她很温和,但更加柔韧,绵里藏针。
这天总监跟组员们说完手上的项目计划书就走了,这次项目的时间很紧张,还坐在那的同事们有的脸色不太好看,当场一时鸦雀无声。
阮蓁看着他们颇有微词又不敢明说的样,微微笑:“怎么,时间太短?”
这句话虽然是笑着问的,但已经隐有威势了,组员们顿时连说不是,各自起身各归其位开始了忙碌的工作。
裴砺知道阮蓁升职是在六月,这天听说景拓的项目组带着合作方案来跟他们的工程部洽谈。虽然方案和造价都是一早定下的,但是具体施工时,怎么做,施工细致到哪个程度,通常都是设计师和施工方之间的拉锯战。
临近中午的时候,裴砺接到电话,工程部经理对他说:“景拓设计组那边这次真是分寸不让,那个副总监一个小丫头片子,没想到嘴咬得这么紧。”
景拓的设计部,女的加上阮蓁就两个,另外一个还是三十出头,裴砺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人说的是阮蓁,也对,阮蓁虽然已经二十六了,但脸生得嫩,被人这样称呼也在情理当中。
“按他们说的办。”裴砺说,“那个方案我看过,就算按最繁杂的程序施工,我们利润也不会少多少。”
果然,中午在楼下大厅,他一出电梯就看见阮蓁和几个同事从另一部电梯出来。
阮蓁正跟身边人说笑,她看起来自信而干练,一双漆黑如墨的美目熠熠生辉,整个人就像是会发光似的。
裴砺出现在这里,看见他的每一个人都驻足跟他招呼,阮蓁很快就看见他了,礼貌地对他点了一下头。
正是饭点,裴砺打量阮蓁片刻,“难得你来我们公司,中午我有幸请你吃顿饭吗?”
阮蓁回之以灿烂的微笑,“裴总亲自请我吃饭,我也不会放水哦。”
裴砺把脸侧到一边,笑了出来。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单独坐在一起了,等着上菜的时候,裴砺问到阮蓁升职的事。
阮蓁从容而兴致高昂地跟他说了很多工作中的琐事。
“所以呢,我觉得人要把自己当成中心,才能让人信赖,简单说就是要让他们工作遇到难处,第一个想到我,这样我才是不可或缺。”
她说话时眉目带笑,那笑容一直渗进眼底,裴砺记不清楚多久没见过她这样神采奕奕了,好像,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每次见面,阮蓁也是用同样的神色跟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学校里的趣事。
当年,此时,相似的场景重叠在一起熟悉得让人恍惚。
而他们,已然不似当年。
菜很快就被送上桌了,阮蓁眼光扫过餐厅时,唇角笑意突然顿了下。
虽然只是一个瞬间,但裴砺还是看得分明,顺着阮蓁刚才目光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的一桌,一个中年男人正小心搀着身边的孕妇起身。
裴砺一时没意会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中年男人扶着孕妇向着门口的方向走来,正好经过他们桌边。
看见阮蓁的时候,男人神色有一丝惊诧,他停下脚步,“软软。”
阮蓁放下刀叉,抚一下裙摆,站了起来,“爸爸。”
她虽然神色淡定,但说话时笑容不在了,眼神错开了男人的视线。
裴砺一时愕然,男人扶着的孕妇肚子大得连步履都有些蹒跚,他们的形容那么亲密,这个男人是,阮蓁的父亲?
他知道阮蓁的父母年前离婚了,但是一直不知道离婚的原因,阮蓁父亲和一个已将临盆的孕妇在一起,那么按时间来算,很显然是婚内出轨。
男人和孕妇的身影消失在他们视线中,可能是裴砺怔愣太久,阮蓁无所谓地抬头笑了下,“也没什么,就那么回事。”
裴砺眼神灼灼看向她,阮蓁笑意逐渐艰涩起来,“他这样已经两三年了,离婚反而是解脱了我和我妈妈。”
那就是说,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阮蓁就知道他爸爸出轨的事?
“什么时候发现的?”裴砺艰难地开口。
阮蓁睁大眼睛看着他,很显然对裴砺问到这些细节不明所以,但她还淡笑着回答:“我研二那年吧。”
裴砺胸口像是被什么重击了一拳,阮蓁研二下,正是他们吵得凶的时候,父亲出轨的打击和对男友的不确定,他不知道那时候阮蓁是怎么熬过来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个行为曾给她雪上加霜。
父亲出轨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事,阮蓁不告诉他在情理当中,可是,他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却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阮蓁喜怒哀乐,难怪宋瑾瑜说阮蓁不再考虑感情的事,她可能,真是对这两个字哀莫大于心死。
可是,她的变化,他就是推手,他该用什么样的心情跟她说爱?
买单的时候,裴砺掏出钱包利落地打开,但是看在坐在对面的阮蓁,他很快把钱包折成一个不算大的角度,挡住了她的视线。
钱包的相片位里放着一张阮蓁的照片,这可能是他们不能轻易逾越的黄线。
几次有心而为之的撮合都被裴砺坚定地推脱,裴母这天终于绷不住了,晚饭后,她坐到裴砺对面:“你老大不小的人了,总这么一个人也不算个事,那个阮蓁,你要真是喜欢,就带回来让我见见。”
裴砺本来在看报纸,听到阮蓁的名字,肩膀顿了一下,心里认真过一遍她刚才说的话,苦笑着说:“她现在看不上我。”
阮蓁甚至比以前更加迷人,却像天边的明月一般地,可望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