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泣谁人知,概论皆可杀。
暮云归同样的抬起了头,看向那红影望着的方向。遥远的天边,六盏浮灯接引这一辆无轮巨大车辇在视野里急速接近。
车辇整体呈玄金色,顶端四角雕刻着一种鸟状异兽的四种形态,或仰首长唳或伸爪欲击,各不相同。往下悬挂着各种饰品,金银珠玉种类繁多。
按说挂了这么多风格不同,材质各异的饰品本应该给人一种繁杂凌乱互不相容的感觉,可这些东西在这巨大的车辇上,给人的印象却是一种完美、缺一不可的感觉。
再往下是珠玉遮帘,薄薄的一层遮帘却正好让旁人看不透里面的人物。
整个巨大的车辇在高速的行驶之中却没有一丝声响传出,天空中罡风从不曾停过,却不曾使车上饰品晃动分毫,即使它本身也在高速行驶当中。而这一切都说明了这车辇和车辇内人物的不凡。
暮云归知道这个车辇,因为自他九岁开始它每年都会来暮家一次。虽然它每年都会来暮家一次,暮云归至今却仍不知车内的人究竟是何人,甚至连男女都不曾分清楚过。不是车内的人不曾说话,相反它每次到来,都会说很久,只是它说话的方式与常人不同,至少在自己的感受中,它的话从来不是从耳朵中传入脑海,而是通过灵魂震荡表达出它所想表达的意思。就这点它和暮家大宅内幽鬼魂魄表达的方式极为相似。
另外它只会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到来,那就是今天,与暮家族祭是同一个日子,也与暮家突变是同一天。
它来暮家只为做一件事,就是与祠堂门口的红色人影进行交易。交易很简单,八十一个生魂换一段口诀。暮云归知道口诀的内容是什么,只是那口诀不是人能修炼的,而且也不是鬼能修炼的,暮云归曾经多次尝试,换来的结果却是精血逆转,险些连鬼都做不成,而院中自愿尝试的幽魂却没能有那么好的运气,一个个的尽数魂飞魄散,无一侥幸。就在前年,红色人影突然开口,像是说起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样的告诉了暮云归,那个功法,这天地间至今只有他自己能修炼,因为那是独属于他自己的功法。暮云归小时候在书上看到过相关的言语,甚至之前就曾想到过,如果不是车辇故意给红影错的功法,那么也只剩下这个答案。至于为什么红影会忘记,又为什么车辇会知道,这则是另一个与他无关的交易,或许其中还藏有许多隐秘,不过红影却不曾给他说起过。
车辇在祠堂上空悬停了下来。六盏浮灯在车辇停下来的时候齐齐熄灭,同时,在浮灯上方出现了六个狰狞的恶鬼。恶鬼虽不动,只是静立在属于自己的浮灯上方,却散发出莫大的威压。
在车辇出现的时候,暮云归身后的众多暮家幽魂眼中便露出了渴望,那不是明而知之,而是发自内心魂魄的渴望,渴望进入那辆巨大的车辇之中,仿佛那里是真正的归宿。而当六鬼出现时,众幽魂却开始不自觉的颤抖,那是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是属于强者的威压,与那对车辇本能的渴望一样,这种恐惧也是发自本能。
暮云归并没有感觉到威压,他知道原因仅仅是自己还是活生生的人,而那车在活人眼里除了更巨大点更华丽点,并不能再给人别的特别的感觉。所以身后众鬼都已经伏倒在地,他仍然还能站着,并直视着它。
与暮云归同样还在站立的是祠堂外那个红影,暮云归从那个奇怪的功法上能知道他非人非鬼,所以不受那车辇的威压也不觉得奇怪。暮云归甚至怀疑他不分阴阳,不在五行之中,只是这终究只是猜测,因为红影不会主动对他说这些。
没有寒暄,可能是因为红影和车辇都不懂什么是寒暄。暮云归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不用吩咐,他也不会拒绝,因为他没有反抗的余地,也没有拒绝的力量。红影曾说过,如果他感觉不舒服,可以将这也看成一个交易,一个换他能继续在人间苟且存活九年的交易。
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刀,干净利落的将自己的十指划破,可毕竟十指连心,虽然坚韧的没有将痛喊出口,却也使脸色变得苍白。稍稍站立片刻,恢复了心神。
青石板很干净,所以他也就在地上直接开始描画。嗯,确实是描画,因为他既不知道原理,也不知道作用,他所知道的仅仅是这个五年前便被印在他脑海的奇异法阵可以让车辇上的人与红影交流,是他们交流本来就这般麻烦,还是那功法的传承只能用这般麻烦的方法他就不得而知了。何况自己只是一个交流的媒介,没有谁会对一个工具详细的说起这些。
与人间常见的圆形法阵不同,暮云归所画的更像是一个不知名异兽。虽然暮云归从小就喜欢看各类杂书,却也不曾听闻过的任何一种与这异兽相似的存在。有棱有角,却无嘴鼻五官,这般异兽就算生下来也不可能存活。
画中异兽体内有八十一个节点,像是经络,可这些节点却不与外界相通。直接在内部自成圆满。如此这般虽可能不死,却又怎可能成长?在与日具新的世界,固守只可能灭亡。
“如果世间真有这种异兽,也早就被各族屠戮殆尽了吧。”暮云归心中冒出这个荒诞的念头。在念头生起时,暮云归突然感觉有两道目光看了过来,在他将念头驱散之后,那目光又不复踪影,他知道这是红影和车内神秘人的目光。
阵法不大,暮云归十指也只是划了个小口,在十指还没结疤时便已经将阵法画好。稍稍运气将十指伤口修复,接着便再次取出了之前那柄小刀。右手握刀柄,左手掌心贴着刀刃,猛地一用力。身子不自觉的抖动了两下,也没顾得擦脸上的冷汗,连忙先用自身灵气将流出的血液裹起来,之后便没有自己的事了,暮云归也不再管其他,先盘膝坐下将手上创口愈合,而后便静思存念,所有思虑皆聚于灵台一点。
车辇与红影虽没有怎么关注暮云归,但却都留了一丝心神在这里。见暮云归将一切准备妥当,红影先是离开了原本的位置,来到暮云归对面,天空无星无月,车辇前的六盏鬼灯在到达暮家大宅之后也都一一熄灭,如今只有暮云归刚画好的诡异阵法撒发着些微的红芒。
红影似乎是看了一眼闭着双眼的暮云归,又似乎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阵法,一直挂着微笑的脸庞,似乎带上了一丝的无奈,不过转瞬间便又恢复原态。似乎刚才的无奈只是一个错觉。
像要与暮云归坐而论道一样,红影也盘膝坐了下来。
而与红影同时动作的车辇,却是先接住了那团由灵气包裹着的血液,然后像是审视地上伏倒着的众鬼一般,停顿了片刻。片刻之后,将那团血液分成了八十二份,其中八十一份直接飞向了地上众鬼,而最后一份的目标则是在地上盘膝坐着的暮云归。被分了血的众鬼,双目顿时由原本的清明变得混沌,随后竟在车辇与六鬼的巨大威压下站了起来,然后各鬼分别走向了不同的方向,随后站定,盘膝坐下。而在众鬼坐下的瞬间原本只在暮云归身前阵法上出现的红芒竟然在这八十一鬼身上也一同出现。众鬼盘膝坐定后,巨大车辇便落了下来。随着车辇的落下,才发现,这车辇竟比祠堂所在的院落还要大三分。六鬼及其所在的浮灯,在车辇下降的同时,便如同饰品一般的挂在了车辇上,随同车辇一起下降。
而还伏倒在地的众鬼在车辇下降的时候便如同受了一股大力一样,被驱出了车辇的范围,在车辇的威压下,众鬼无一敢反抗挣扎,就这般的被驱进了院落外的红雾中再也不见踪影。
车辇终于下降到了祠堂顶端的高度,仍在继续下降。没有崩塌声,祠堂也并没有缺损倾倒,车辇仿佛只是虚影,对实物造不成一点点的伤害。
车辇继续下降,终于平稳落地。将红影、暮云归连同八十一个服了血的幽鬼一同笼罩在了车辇之内。
周遭静谧,乌云低垂,这时却是连风都不再刮起。这世界仿佛除了散发着幽幽红芒的车辇,便再也不剩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