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逝,谢谢你这段时间为我配药。”
李默沫站在湖边,安心的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转过身笑眯眯的对着他说:“还是活着的好。”
夭逝静静的看了她一眼,想起刚才黄幼露唤他过来时流露出的气愤的眼神,忽然笑了一下,语气有些苍凉:“你什么都知道了。”
“为什么?”他淡淡的问:“为什么不向族长告发我?”
耳后一道正在恢复的长疤有些痒,李默沫克制住伸手抚摸的冲动,垂下眼睛说:“你知道当我被那些血斑蚺缠住,动也动不了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
来到这个异世界已经半年多了,李默沫当初齐肩的短发如今已经快要及腰。米色的古朴纱袍套在单薄的身子上,用青蔓钩织的一指宽的腰带被随意系绕于腰身,缠出她邤长的身形。从湖面上吹来的微风撩起袖摆的一角,露出被尖牙撕咬过的手臂,瘢痕狰狞。
夭逝摇头。
他看到李默沫高高束起的黑发随风微动,瘦小的身子里仿佛积攒了许多压抑又坚忍的情绪。
“生死一线的时候,我想的不是如何不甘,这么轻易的就被人设计,而是,万一我真的交代在这里,我那三个伙伴今后的日子会如何度过。”
“也许他们因为我的死不再对找寻回家的路抱有希望,会选择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继续生活下去,随着时间的延长渐渐遗忘失去的那一个曾经相互依靠的同伴。”
“也许他们会悲痛难过,把我的死当做是自己的责任,从此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而这两种情况,都是我不愿意见到的。所以我选择活下去。”
“的确,在刚刚苏醒过来的时候,我心里恨不得立刻把那个害我躺了一个多月的叛徒的名字公诸于众。”
李默沫看着立在自己对面的夭逝静默不语,觉得对方那般般入画的盛颜仙姿之下,掩藏了一份遗世的孤寂。
叹了口气,她继续说到:“可是,真的到了那一刻,我却犹豫了。之前,我一心以为我们四人卷入了这里的内斗之中。我甚至怀疑过总是和素羽族长对着干的容止。”
“可是来到这里这么久,我渐渐发现灵妖族是一个十分忠诚团结的群体。”
“你们在知道存在‘人族皇帝’这种集权主义的制度下,依旧选择使用‘推举制’,每代都要选出德高望重之辈治理族人,并且延续了近万年的时光。我便觉得,灵妖一族天生不喜好权势和地位。”
“所以我有些疑惑。”
“一个人但凡有目的的做出一件事,要么为情,要么为利。若是不为名利,那一定是为了某种感情,才会被迫做出置族人的安危于不顾的行为。”
“我说对了吗夭逝,你弟弟,还活着么?”
夭逝猛地抬起头,看到自己的满是仓皇和震惊的神情倒映在李默沫清亮的目光里,顿时感到一股说不出的歉疚和狼狈。
他苦笑:“你…你究竟是如何……”
“是如何知道的是吗?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李默沫听到夭逝认命般的绝望语气,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慨和浓浓的酸涩。
因为这个时空里的人族对灵妖的疯狂捕杀和残害,导致灵妖们对于长相酷似人族的黄幼露等人一直充满了深深的戒备和厌恶仇视。
虽说灵妖本性良善不好争斗,但若不是看在他们三人是李默沫这个狸妖(伪)——这一先祖后裔的朋友的面子上,并且再三保证自己从未迫害过灵妖,虽不至于群起而攻之,但也绝不会让三人在族里定居下来。
“一开始,你就表现的过于热情。我们几人刚刚重获自由,你便迫不及待的出现在幼露身边,不仅提供衣物,同意她在你那里帮忙赚取一定的回报,甚至还指点我们在这里该如何生活。”
“可是我反而觉得,其他灵妖的态度才是正常的。”
她想起许智清屡次对她抱怨,说这里的族人每次看到他们都会收敛之前面对别人的热情,显得极其冷漠和不近人情。
“那又如何,”夭逝自嘲的笑了一下:“我也可以解释成是因为自己失去的族人越来越多,才对你们做出那种近似于怜悯的事。”
“那么你告诉我,夜间的雾障森林,一些经由父辈教授过技巧、受到特殊训练的狩猎师都不敢前往,夭逝,你作为一名缺乏武力值的灵祀塔塔侍为何会恰巧出现在昆兰遇险的地方?”
“还有,当昆兰告知你我还留在森林里,却并没有来得及说出我的具体位置的时候,你为什么可以立刻找对方向?难道是倚靠魂力感知来辨别的吗?”
夭逝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感知魂力是只有历代灵妖族长才会的特殊能力。”
“那就是因为你送来的那瓶蜜酿了。”李默沫确定的说:“那一晚我的确随身携带并且打算喝掉它,只不过后来遇到了昆兰,便阴差阳错的全部进了他的肚子。”
“我猜,你是靠着这瓶蜜酿的味道才能及时出现并且救走昆兰吧,你本打算用在我身上,想时刻了解到我会不会重回‘璃轮角’出现的地方,当真调查出什么线索,对吗?”
夭逝:“就是因为这个,你才开始怀疑我的?”
“还有很多,夭逝,你的破绽太多了。”李默沫看了他一眼继续到:“其实最终让我怀疑到你身上的,是你后来救我时的反应。一般情况下,一旦发现受了重伤的族人,不管对方是否昏迷,难道不该立刻实施救助吗?”
“可当我睁开眼醒来的时候,你是站着的。可见当时你并没有要救我的心思,甚至有可能,你还想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杀了我。”
“如果我没记错,这些巨蚺不用交-配的时候极少出现,即使偶尔出现在森林里,也很少会主动攻击其他生灵。事情发生的那天,早已过了血斑蚺的交-媾期,但你在看到那一地的断肢残骸的时候,居然不觉有异,只一味夸我命大。”
“除非你早就知道那里会有血斑蚺出现,或者说,是你使了一些手段让它们再次发-情用来防止别人靠近当初‘璃轮角’开始禁雾的地方,否则我想不出还有其他的解释。”
“这我如何能够知晓!”夭逝躲开对方紧盯着自己的视线,开口辩解:“我并非耶岐那样的创世神,又如何能够更改这些生灵自身的既定规律?”
“这个嘛,我猜可能是你因为调配了什么药物洒在事发地点的附近,导致它们在非交-配期间里发了情,才相互聚集到一起。”
李默沫摸摸下巴,看到夭逝一副不敢置信的眼神,心里有一丝小小的得意,这种程度的小花招,破解起来还真的一点都不难。
想来在她的家乡,人们为了加大某些动物的繁殖量,各种性况有变可以及时的带你离开,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你跟着的一直都是昆兰,而他的出现,让整件事情变得惊心动魄。”
李默沫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若没有昆兰的搅合,她不会受此劫难,可一旦整件事真的没有他的身影,自己也不可能回忆起并且敏锐的感受到夭逝的不同之处。
说起来,他还救过自己一命,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自己命中的福星呢……
抛开脑中的胡思乱想,她认真的对夭逝说到:“现在我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我之所以没有向族长告发你,是基于三点理由。”
“第一,自上次你盗走灵妖一族圣物之后,并没有再次下手,你可以说是因为灵祀塔守备森严,可我认为,之前一次你受到了胁迫,不会愿意再做第二次。”
“第二,我受伤之后,你虽有杀我的念头,可终究还是把我带出森林,并且为我配制保命的草药,那瓶蜜酿,也表明你心底里其实并不想害我,只是害怕我最终会查出你曾经的作为。”
“第三,我之前说过,你不为利,只能为情。我从幼露那里打听到了,青鸦族的延续极其艰难,不同于其他灵妖两两结合后所育后代会平均分摊父族和母族的兽型,你们一族和其他灵妖结合后很难出现一个继承青鸦兽型的后代。”
夭逝咬紧牙冠没有反驳。
“你有一个弟弟,承继了母族的兽型,这对于青鸦一族的繁衍是没有任何帮助的。所以,被丢弃了。”
“但是,你悄悄抚养他长大,直到半年前,他跑出雾障森林失去踪迹……”
“圣物失窃,也是在那不久之后吧。”
李默沫已经说不下去了,因为她发现对面的人已经泣不成声。
“我,我愿意自首,接受族内给我的惩罚。”
夭逝没有再为自己辩解,诉说自己的苦衷和不得已,在他的眼里,做了便是做了,无论如何,他的确为救自己的亲人而自私的置全族安危于不顾,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李默沫有些为难,她看到对方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显得自己倒像是个对着美女用强的流-氓,只好安慰他到:“你也别太难过,美人族长通情达理,你把事情的缘由说给她听,她一定可以理解,说不定还会和你一起想办法救出你弟弟。”
“你弟弟要是知道自己有一个这么疼爱自己的姐姐,一定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过的开心的。”
正哭的不能自已的夭逝一听到李默沫用‘姐姐’俩字代指自己,突然憋住哭声,抬起头面色扭曲的看了他一眼,一边打着泪嗝,一边凉凉的说道:“我,我是男妖。”
“嗯,我知道。”
李默沫先是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然后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猛地一愣,抬起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对方,用着十分惊恐的语气说:“你…你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说,他是男妖。”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素羽族长从天而降,在重复了一遍夭逝的话后,他扫了一眼脸色刷白的夭逝,弯下腰,狞笑的漂亮脸蛋搭配着森冷的语气对着李默沫运气:“你胆子不小,明知叛徒是谁,居然敢知情不报!”
“额,我……”李默沫有些气短。
“还有,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是女妖,嗯?”
“不是吗?难道,难道你们全部……”李默沫惊呆了。
天呐!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目送大受刺激泪奔回家的李默沫离开,素羽把视线转向身旁之人——
“族长恕罪!”夭逝立刻跪下俯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