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宫中继续住了两日,期间皇后请息衎吃了一顿饭,却没叫上曦和,大约是那一日被她吓着了,只是好吃好穿地将她供着,不敢再亲近。
他们出宫之日恰巧是息衎十九岁生辰。皇帝果真封了他为亲王,赐平王府,二人出宫时以轿辇相送,直至京西的新王府,宣读了圣旨,赐了亲王冠服及绶带,可这些曦和都不在意,唯独在意的是他那每月一千两的俸禄。
“有个出息的徒弟就是好,终于不必再供着江疑了。”曦和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笑得眯起了眼睛,随手将一锭银子扔进箱子里,拍了拍手,转身看向息衎,“这么多银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造福老百姓。今日是你生辰,走,吃好吃的去。”
息衎不禁一笑,跟了上去reads;。
二人去了全京城最大的酒楼,点了几样招牌菜,坐在二楼靠栏杆的位置,一面吃东西一面欣赏下头的歌舞。
息衎正吃着菜,却见曦和不停地倒酒,按住她的手:“别喝多了。”
“难得沾酒,你让我喝一点儿。”曦和拨开他的手,继续将杯子倒满了,然后酒壶往他跟前送了送,“你要是想喝也喝点儿,今日不管你。”
息衎见她脸色因饮酒而微微泛着殷红之色,弯了弯唇角,接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举起:“难得师尊高兴,是该庆祝庆祝。”
曦和同他碰了一下,饮了半杯,道:“今日是该庆祝你,不仅大了一岁,还与家人见了一面,更封了个亲王。”
她知道,息衎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波动很大的。他不会在意那一个亲王的封号,也不会在意金银珠宝,而那皇帝虽然昏庸,却是他如今世上仅存的一位至亲,能够得到那个人的认可,他心中还是高兴的罢。
息衎笑了笑,没说话。
曦和撑着下巴看着楼下的舞女楚腰款摆风情万种,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此乃你们凡人男子一生最渴望的两件事了。你心中虽对皇帝有成见,但他毕竟是你亲爹,即便没养你也生了你。我说过不插手你的事,修仙问道毕竟枯燥,你如今已至大乘之境,不论去何处皆足以自保,你若想入官场一展宏图,我不会拦你。”
息衎道:“师尊这是要赶我走么?”
“我怎会赶你走。”曦和道,“在你之前,我也教过几个徒弟,他们中有一半进了天宫供职,一半留在了凡界。而你……”
你最终都是要回到天界的,又何必枉费这一生。
后面半句她没说出来。
“我怎么?”
“人世繁华,息衎,我知道你是胸有大志之人,这大翎虽已是强弩之末,却有你能够施展拳脚的地方。若只是在陪在我身边一辈子,你会觉得不值。”
息衎嘴角的弧度缓缓放下来。
“师尊是不信我,不信我能够在你身边陪一辈子么?”
曦和自然也听出来了他语气冷淡,劝慰道:“你年纪还小,再过一年,必是要入朝局历练的,现在就说一辈子这样的话,未免为时过早。”
她已经考虑过了,息衎既然是天族太子下凡历劫,那么便与普通凡人不同,他的命格是自己造的,劫数则由上天来定,而她身为上神贸然介入,若一着不慎,恐使他来日遭到劫难,于他身心有险。最好的办法还是让他自己在这凡界闯出一片天地来,将来二人于天界重逢,也给自己添一个得意弟子。
想到此处,却恍然有些惆怅。
难得收一个这般投缘的弟子,她原本是打算将他带回洛檀洲日后为伴的,谁晓得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息衎凝视了她一会儿,忽然弯着嘴角笑了。
“看来,对于师尊来说,息衎只不过是个普通弟子罢了reads;。”他拨弄了一下酒杯,“原是弟子忘了,师尊从前,亦是这般尽心尽力教授其他弟子的。”
曦和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有些发堵,但口中反驳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息衎见她沉默,勾了勾唇角:“师尊活了千万年,何事不曾经历过。我视师尊为此生至重至亲之人,而对于师尊来说,再优秀的弟子,也不过是个弟子罢了。”他抬眼望入曦和眼中,“师尊其实根本就没把我当回事——”
酒杯蓦地摔碎,打断了息衎的话。
息衎抬眼,看着站起身来定定地注视着他的曦和。
“既然你如此作想,我也无话可说。”曦和语声沉而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明日你就回宫去,好好做你的平亲王,横竖你现在吃穿不愁还修得仙身,不需要我这个师尊再做何多余之事。你这个徒弟算是出师了,我明日便回天界,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绝不阻拦。”语罢摔袖便走。
息衎在她从身边经过时,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飞快起身一转,揽住她的腰,下巴贴在她的耳侧:“不准走。”
曦和浑身僵住,身子挣了一下,奈何他如今力气大得很,竟没挣开,曲肘向后一顶,手腕一转拍在他肩膀的麻筋,息衎挡了一下,再次伸手去抓她,她却一挥袖,那压力迫得他后退两步,再看时,她的背影已没入人堆,快步转过回廊走下了楼梯。
酒楼里人来人往,已有人注意到他们方才拉扯的举动,息衎根本无视那些异样的目光,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便飞快地尾随她出了酒楼。
街市之外,行人稀少,月色朦胧,顿时冷清。
曦和一路往白旭山飞去。
息衎咬了咬牙,未料到她竟然真的就这么走了,亦腾云紧紧地跟上。
空中风大,曦和行得飞快,完全不同于往日教导他与他并行时的速度,息衎这时候才鲜明地感受到自己与她的巨大差距,心中情绪不由得更加复杂。
那一道白色的背影就在前方,可他怎么都赶不上,干脆手中捏了个诀,底下的江水蓦地泛起高浪,拦在了曦和身前。
曦和身形一滞,息衎便趁此空挡掠至她跟前,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你去哪儿?”
曦和冷淡地看着他:“与你何干?”
“说好今晚住在王府的,不许走。”
“我反悔了。”曦和挣了挣手臂,怒视他,“放手。”
息衎握得更紧:“我不许你走。”
曦和冷笑:“我才是你的师尊,何时轮到你来管教我了?”
息衎紧紧地盯着她,眼睛里神色复杂,曦和一味冷冷地看着他,二人僵持了半晌,他蓦地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
曦和猝不及防撞进一副坚硬的胸膛,还来不及震惊,耳边便听得一句话——
“我从不止将你当做我的师尊reads;。”
心脏蓦地漏跳一拍。
白旭山顶玉壶悬挂,有黯淡的流云缓缓飘过。
曦和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山峰上,失神了好半晌,推了他一下:“你先松开。”可他抱得更紧。
脚下江水滔滔滚滚,周遭寂静无声。
“我想做的,从来不止是你的弟子。”息衎的声音低沉,还带着些许难以察觉的颤抖,“师尊,我——”
江水忽然哗啦啦一阵巨响,一道身影从水下蹿出,水色流光的长发飘飘扬扬,二人同时转首看向瞬息蹿过来的江疑。
“我还纳闷是谁如此有闲情逸致,大晚上的在河面上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呢……”江疑摇头晃脑地飘过来,待凑近看清了,愣住,“尊神?”两颗眼珠子在曦和与息衎身上转来转去,下一刻连忙捂住眼睛撒腿就跑,可身后一道白练紧随身后将他缠住,自空中便将他拽回去。
衣服后领被拎住,江疑捂着眼睛杀猪似的大喊:“尊神恕罪,小神什么都没有看到啊啊啊啊啊啊——”
那叫声,真真如丧考妣。
曦和终于从息衎怀里腾出手来,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吵什么。”
江疑当即闭嘴。
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指缝张开一点,偷偷看了两眼,撞上曦和的目光时又飞快遮上,他打着哈哈:“今夜月色甚是美妙,二位是出来赏月的是吧,哈哈哈哈真是美妙,美妙得紧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曦和淡淡地看着他。
江疑一点点放下手,规规矩矩地站在她跟前,低头认错:“尊神恕罪。”
“恕你何罪?”
“恕小神大晚上没事儿干跑出来闲逛,撞破了尊神的好事——”
“再给你一次机会。”
“尊神今日是带着徒弟出来遛弯儿的,什么都没发生,小神什么都没见着。”
曦和淡淡地“嗯”了一声。
算他识相。
就这么被打断,想说的话没能说出来,息衎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
曦和转首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尴尬,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的手还搭在自己的腰上,动了动身子,推开他的手,道:“回王府。”
“王府?你有王府了?”江疑兴致勃勃地凑过去,又被曦和一巴掌拍回了原位。
曦和见息衎站在原地不说话,扯了一下他的袖子:“走了,待在这里作甚?”
息衎望着她,却见她的目光始终望向别处,心下有些不好受,但今夜便只能如此了,只要她暂时消了气,日后什么都好说。
他稍稍垂了眼,道:“回去罢。”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