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镜最终还是没赶上曦和的脚步。
待他来到鬼界找到朽翁居住时,几乎没费半点工夫便问出了曦和的去处,可他虽然听过这枉死城的名号,却压根不晓得这地方在哪儿,于是往长渊处写了急信,一面焦头烂额地直接从鬼界出发,一路问着路往枉死城去了reads;。
然而,到底是因为太着急,他最终还是漏掉了朽翁在见到他时脸色变化的那一瞬间。
最后一个挽救事态发展的机会,就这样在他手心里溜走了。
此时远在魔界,长渊则收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流琴找到了。
仅仅半个月时间,他几乎没费多少工夫便在妖界边缘一处山坳里找到了流琴,原本还觉得事情来得蹊跷,然而联系之前的推测,一切又显得有迹可循。流琴的作用是挑起曲镜的愤怒进而使广胤发作,曦和因此前往鬼界,既然已经利用完了,那也不必再将她藏起来。他唯独不解的是,为何流琴分明未死,命牌却裂开,直到他亲眼看见流琴的状况。
她已失了蛟心。
妖族先有肉身而后修灵,流琴虽生来是蛟,却亦以心脏为性命之根本,失了蛟心必然陷入死状,可不知是谁竟然将一颗龙珠塞进了她的心口,蛟与龙是近亲,那龙珠中蕴藏着强大的精元,硬生生将她的魂魄给定了下来。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龙珠。
探明之后,因流琴始终沉睡无法询问事情经过,长渊暂时令离苛封锁了消息,并立即修书寄给远在天宫的弈樵。
他晓得,这件事弈樵知不知道不要紧,但广胤必须知道。
弈樵确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因此收到信自己看完后,第一时间便交给了广胤。
自从收到流琴或许未死的消息之后,广胤便停止了对此事的继续追踪,因为他知道,曲镜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与他妹妹相关的蛛丝马迹,既然他能得到这个消息,那么曲镜必然也不会落后。这件事就让曲镜去查,他只要个结果就好。
龙珠,每一条龙皆有一颗龙珠,其中蕴藏着龙的元神与毕生修为,若是龙身自然羽化,龙珠便随形俱消,能得到龙珠,除非是龙身吐纳,不然就是杀龙取珠。且此珠能续旁人之命,此龙修为必然十分了得。
仅凭流琴自身的本事,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有人在后面救她的命。
只是不知,这救她的人与杀她的人,究竟是不是同一个。
另外一件令他不曾料到的事,便是在流琴被找到的同时,曲镜居然失踪,离苛取代其成为妖界代主君暂理一切事务。
事关流琴的生死,曲镜竟然不好好等着消息,反而将他最为看重的大权交给离苛。
这太反常了。
对了,曦和也不在。
想到这里,他忽然浑身都僵住。
流琴死而复生,曦和不辞而别,曲镜无故失踪……
他只觉得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霎时间手脚冰凉。
他飞快起身,扔下手中的信笺,绕过桌案时撞在了桌角,踉跄了一下,带翻了一叠书册,门外人听见里头的动静,急忙推门进来,见到广胤失魂落魄似的还以为他毛病又犯了,连忙扶住他:“殿下您还好么?”
广胤压下胸中的气血翻腾,道:“弈樵上神在哪儿?本君要见他reads;。”
此时弈樵正从门口走进来:“我就在这儿,怎么了?”说着使了个眼色让那宫人出去。
宫人识趣地快步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弈樵扫了一眼桌上别揉成一团的信笺,上前一步:“流琴没死,你——”
“曦和在哪儿?”广胤眉眼俱厉。
“我不知道。”
广胤一把抓住他的前襟,狠狠地盯着弈樵的眼睛:“她在哪儿!”
弈樵敛神看着他,微微凝眸:“我不会告诉你。”
“是她说的?”
弈樵颔首。
广胤盯着他,半晌,缓缓地放开,转身就走:“我去找她。”
“不行。”弈樵面色微变,立即扳住他的肩膀,“你不能离开天宫。”
广胤连头都没回,一把抓住弈樵的手腕向前一拉一折,弈樵痛得脸色一白,想要抽身,却不防广胤将他向后一推,飞快地拉开了距离。
该死,竟然忘了他的身手。
弈樵当即一甩袖袍,一道屏障拦在广胤的面前,广胤受阻,想也不想便对着前面抬手一击,竟然没能将其击破,他蓦地回身,迎头对上弈樵一掌,双方皆后退两步。
弈樵心下大惊,没料到在广胤受伤之际自己仍不敌他,这个天族太子修炼区区三万年便有如此修为,来日即便要赶超曦和也未可知。心中这般想着,手上的动作却绝对不慢,广胤在后退定身之际只瞧见弈樵掏出了个什么东西朝着自己飞来,下一刻那东西便戴在了自己的手上,极度熟悉的触感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然后便听嗡的一声,自己被什么东西罩住了。
他一拳狠砸在面前的罩子上。
胸中翻涌的气血一下子平复下来,脑中胀痛隐隐消褪,他抚着手腕上的藤萝精魄手链,沉着眉眼看向东皇钟外的弈樵。
“我答应过曦和不会让你走出去一步,对不住。”弈樵走近他,隔着东皇钟,他还能清晰地看见广胤眼中的愤怒,缓声道,“长渊已经派了人去跟住她,她不会出事。”顿了一下,“只要你保证自己无恙。”
广胤的拳头握得死紧:“是不是曲镜?”
“……是。”
“万一曲镜护不住她呢?”
“且不论曲镜,她自己就能护住自己。”弈樵虽然心中亦没个安定,但在广胤面前只能这样说,“如果她自己护不住自己,那么你去了亦是徒劳。”
广胤沉默了许久,眸光逐渐地黯淡下来。
“是,她一定能保护好自己reads;。”他闭了闭眼睛,神色渐渐沉静,“你撤了它罢,我不会走。”
弈樵看了他一会儿,挥手将东皇钟撤了。
这是曦和临行前特地交给他的,她心中清楚,一旦广胤知晓她去了鬼界,必然不顾一切地去找她,可凭他现在的状况,她不在他身边便已然令人担忧,要是再离开天宫,那就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她比弈樵更清楚广胤的本事,知道弈樵困不住他,便留下了东皇钟。
今日果真派上了用场。
弈樵见广胤站在原地未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其手腕上的手链,道:“她让我把这个给你。不要辜负她。”
广胤在原地立了半晌,抬步与弈樵错身走到书案后面坐下,道:“没事了,你出去罢。”
弈樵转身,顿住,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出门去了。
广胤靠在椅背上,单手扶着眉心,沉沉地坐了半晌。
微微抬手,墨色的宽袖下,一颗颗紫藤萝精魄闪烁着熠熠的光泽。
触手生温。
此物随她经历了十万年,走过一次又一次的涅槃,伴随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出生和成长,蕴藏着她的温度,她的气息。此时它在他的手上,便如同她在他的身边。
可他知道这不一样。
三千年前亦是如此,她将这手链不由分说地交给他,甚至不给他询问理由的机会,就那样走了。
这一次,她仍旧不在。
那时他自以为是个悟了点仙道的凡人,只一心想着修行,日后好站在她的身边,却不曾想到,他们之后再也没有重新走在一起,也不曾想到,三千年后的重逢竟然又要经历这样的劫数。
他弯下身,一本本捡起地上散落的书册。一本书恰好翻开,那书页上有泼洒晕染的墨迹,一片黑乎乎的,很难看。
他的手微微一顿,将其捡起来,轻轻地抚摸上那已经发干发脆的书页。
那一日,她就站在这书案旁边,一边研着墨,一边拿着这个话本子打发时间。这是司命拿上来的,凡界市井中普通的戏折子,她却看着很喜欢。看得入了神,没注意另一只手已经染了墨,一小片衣袖落在砚台上,染得漆黑。他就坐在这个位置上批着折子,瞥了一眼她的袖子,再瞥一眼她甚是认真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也不出声提醒,就看她一面挪动着手臂一面让那袖子在墨里染着。好半晌她才觉得袖子有些发重,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没留神弄脏了衣裳,“哎呀”一声将袖子弄出来,此时另一只手又松开了话本子,书册落下来打翻了砚台,浓墨霎时间泼洒出来,洒在了话本子和她的裙摆上,纤柔的白染了漆黑的墨。她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而他就坐在一旁笑。
仅仅是几个月前的事,眼下想来,却像是已经过去许久的梦。
这样的梦还有很多,如同天河中的繁星,灿烂、耀眼、温暖,却遥不可及。
都已经过去了。
广胤合上书,站起身,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缓步往上清境藏剑阁去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