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战恐高。
他没想过打小爬树掏鸟窝,从河崖上跳水,什么都做过的人,来到南都之后,爬个三米高的铝合金折合梯,竟然恐高~!
下面那个用方言骂骂咧咧的胖子是老板,连带自己算在内拢共五个人的小破广告公司的家伙,每天安装的时刻,不知哪来的气势,卡着没弧线的腰指手画脚。
萧战真想直接把手里抓着的电锤扔下去,砸他个桃花朵朵开。一想胖老板那吨位,脸皮都有城墙拐角厚了,还是算了,省的罚款。
“两只手!两只手抓紧了!说你几次了猪脑子啊还记不住!?那只手死的啊!打眼要两只手握紧了!我草泥大爷咋就不听话你!”
你让一个恐高的人高空作业,还让他俩手抓着电锤,只靠双腿稳定身形,这跟谋财害命有何区别?
萧战懒得理他,虽然知道胖子说的是好意,一只手的确不能完全掌控这么重的电动工具,一旦发生意外,相当危险!
一只手稳稳抓着十几斤重的电锤,眯着眼躲避不断从孔洞中飞溅出来的灰土,双脚死死钉在梯子狭窄仅能站立双脚大小的平板上,腾零点几秒的时间,另一只抓着空调抽风机托板的手,对着下面竖了下中指!
下方顿时一阵空寂,萧战知道这事黎明前的黑暗,提早把耳朵自我封闭,果不其然,随之就是那个死胖子排山倒海般的方言袭来,好似当年李鸿章发明的吃食,乱炖。
打完孔,把广告牌固定,砸进膨胀螺丝拧紧,搞定完成之后,萧战用绳子把电锤顺了下去,刚想转身扶着梯子下去,就听到上空一声尖叫。
“三儿——!”
三儿?什么三儿?萧战一愣神的功夫,一只毛茸茸的东西急速从身侧掉落。
双脚死死钉住,整个身子下仰,萧战闪电般出手,把坠落物抓在手里。
小家伙被萧战抱在怀里,伸出粉嫩小舌头舔了一下他脸颊,萧战郁闷之极,初吻就这么被只狗夺走了。
“一只畜生你救它干嘛?!脑子进水了你!你狗日的真要有个好歹儿,老子以后还活不活了!”胖子在下面眼睁睁的看着刚才发生如此惊险的一幕,萧战在半空中杂耍似的玩心跳,可把他刺激的不行,捂着心口跳着脚骂萧战。
“哎哎哎!这话有歧义了啊,你想当我爸呢死胖子?就算我出了事,关你屁事?干嘛你要死要活的?”萧战抱着宠物狗极为不忿,这家伙拐着弯占人便宜。
“你个臭小子要摔死了老子还不得赔钱?这工伤啊这!赔个几十万你一死百了了,我这一大家子还怎么活?啊!你说我还怎么活?”胖子喘着粗气按着胸口,面红脖子粗,看来真给吓得不轻。
“你非得咒我死啊你!信不信今晚偷看你闺女洗澡!”萧战直翻白眼,合着自己非得死了才成,死胖子,会不会说人话啊你。
“狗日的敢!”胖子一瞪眼,撸起袖子就想揍萧战。就在这时,走过来一个面色红润耄耋之年的老人,带着笑向两人走了过来。
“小伙子,谢谢你救了三儿。这点小意思请务必收下。”老人拿出一沓钱递给萧战,看样子至少一千块。
“无功不受禄,举手之劳而已,这钱我不能要,买几条狗都够了。”萧战赶忙推辞,一条狗命而已,值不了这么多钱。
“这狗可值钱,听说一只就得几千块,好的几万……”胖子在一旁一个劲使眼色,意思萧战收下。以为萧战认为狗不值钱才不好意思收的,赶忙解释。
“收下吧小伙子。这狗值钱不值钱另外一说,它可是我孙女的心肝宝贝,真要是没了,不跟我闹个天翻地覆才怪,你这也算是帮了我了。收下吧。”老人笑了笑,把钱扭转个方向,眼神看向死胖子。
胖子心领神会,一把攥住塞进萧战裤兜里:“过几个月就开学了,连个生活费都没有,装啥圣人呢你。”
老人惊异的上下打量了萧战一番,开口问道:“小伙子也是大学生?”
“当然是。”胖子抢着说道:“这小子还是今年高考状元呢,就在咱南都大学。这不农村出来的么,在我这打工搞点生活费。”
“小伙子不错。”老人顿时一脸赞许,迟疑了下笑着问萧战:“今天也算咱们有缘,要不,来我这工作?钱不是问题!”
“哎哎哎!老爷子你这可就不地道了啊!哪有当着面挖人墙角的?”胖子急了,他这广告公司搭上他自己才五个人,萧战真要走了,还得招人,短时间内哪里找去?
“呵呵呵,别急别急,虽然老头我这事是有点不好意思,可这孩子人品不错,我还真想帮他一把。这样,咱听听他的意见怎样?”老人丝毫不动怒,太极推手挥洒自如,一见就是阅历非凡之辈。
胖子可怜巴巴的看着萧战,萧战瞅着胖子无比幽怨,哀叹一声从裤兜掏出那一沓钱:“钱难赚,不经花,四个老头饿跑仨啊。”
胖子脸色大变,完了,真被老头把人拐跑了。萧战这是嫌弃自己给的工钱少了。
“老人家,谢谢您好意,我在这做的挺好的,不打算换地方。施恩图报非做人之本,这钱您拿回去吧。”萧战把钱递给老人,冲着胖子挤挤眼,转身开始收拾工具。
“此子日后绝非池中之物!”老人看着萧战嘻嘻哈哈的没个正行,为人处世却又坚守本心,不由大为赞叹。
“那是!我哪广告公司虽然小,可是没有我这梧桐树,哪来的金凤凰不是?嘿嘿,老爷子您做广告不?这是我名片,以后有业务欢迎惠顾!”一旁的胖子打蛇顺棍爬,不忘介绍拓展自己广告业务,掏出一张名片塞进那只宠物狗爪子下。
老人笑笑没言语,深深看了一眼弯着腰忙活的萧战,转身离去。
只是谁都没听到,老人低喃的说了一句:“入木生根!呵呵呵,萧家人,有意思。”
恐高的后遗症还在,萧战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靠着小三轮缓神,看到胖子从身旁走过,顺手把他上衣兜里装的烟抽走,得抽颗烟压压惊。
乜了一眼烟盒上的标签,萧战吐了口嘴里残留的灰土磕碜,又把烟扔到胖子怀里,顺便也堵住了这家伙跃跃欲试想张开的大嘴。
好歹也开辆长城皮卡拥有一家四人职工广告公司的人,竟然兜里揣盒五块钱的白沙!这死胖子越来越吝啬,不知道现在民工都抽小苏了么。
“你小子去哪?”死胖子在后面掐着腰怒吼,萧战权当没听见,挥挥手,揣进裤兜晃荡着身板,转个弯不见了人影。
“这狗日的吃老子的喝老子的,搞得跟个大爷似的,到底他娘的谁是老板?”胖老板习惯了萧战干完活就溜号,吼了一嗓子小毛赶紧收拾,转身一张胖脸堆满褶子笑,颠颠的跑到店里跟主家结账。
安装广告的地方离着公司不远,萧战顺着护城河边直走,找了个没有路灯照射的地方,带着衣服就钻进了水里。
胖子的广告公司也有浴室,只不过萧战喜欢在河里洗,就好像在老家那条宽阔的古河一样。
河水是温热的,有点像隔了一夜的温吞水。这让萧战不免腹诽。南都这个出了名的火炉之都,是否想把自己也给煮熟了。
岸边走过两个穿着清凉时尚性感的妹纸,有个眼尖的看到有人在河里,嫌弃的呸了一声,拉着同伴快步离开。
萧战心里涌起一股被人窥探的羞赧,还讲不讲理了?偷看人家洗澡,她们倒像吃了亏,受了委屈似的。
怒目而视那两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背影,有能耐你俩下来!
南都一点都不好。吃的不习惯,住的很憋屈,抬头看不见繁星,地上全是尾气。
哪有老家好,什么都是自己种的,味道醇厚的有一股粮食自然的香味。住的宽敞,像这样的季节,躺着房顶上凉风习习,繁星满天,好似伸手就能触碰到。
萧战抹了一把脸上水渍,又猛地钻进水里,把如饥似渴的乡愁沉到水底。
这条护城河是萧战唯一满意的地方,清澈无比,水质甘冽清甜,能不能直接饮用不知道,河里的小鱼小虾倒是不少,偶尔还能看到几只铜钱大小的螃蟹,在河底婴儿般蹒跚。
河底的清凉让萧战眷恋,索性闭住呼吸抓住一撮水草,稳住身子坐了下来。
冰凉的河水缓缓从身边流淌,好似一个温暖的怀抱把身体包裹。萧战心底莫名的一阵惆怅。
不记得什么时候脑海里,有一份残缺却始终印象逐年深刻的记忆,自己被一个记不起相貌的女人抱着,怀抱好温暖,那人好温柔,萧战不知道那个给自己这种温馨回忆的女人是谁,只是心里揣测执拗的认为,那是女人是自己的妈妈。
萧战在水里晃晃脑袋,他不想把这份悲伤蔓延。现在的自己不需要呵护,偶尔思念一下就已经极为奢侈。
明知道不可能还要不断回忆索取,那是懦弱在寻找借口。
胸口的憋闷越来越难以压抑,萧战知道自己的极限已经到了,可他不想浮出水面,他喜欢这种极度压抑之后,猛然炸裂如获新生般的滋味。
紧闭双唇牙关暗暗咬紧,抓着那一小撮水草不断手指加大力度,依次来抗击水流的冲击,更多的是来自身体空气缺乏带来的窒息感。
胸口憋闷的好似压了一块千斤巨石,眼前开始发黑。萧战知道自己的极限已经到了顶点,执拗如他,还是不想放弃,手指力度一紧,刚想借此转移一下注意力,冷不防手里一松,就感觉身体开始上浮。
暗暗骂了声我草,萧战只好无奈睁开眼睛,水草根须下不知什么东西,刺目蛰眼,如电焊光芒把水底照的亮如白昼。
萧战愣了愣,伸出手抓了过去握在掌中,光线随之从指缝透露,整个拳头变得如同透明,血管骨骼清晰可辩。
实在憋得承受不住这股压抑难抗的窒息,萧战赶紧钻出水面,如被丢上岸边的鱼,张着大口喘着粗气。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游到岸边坐在台阶上,稍稍喘息平缓之后,萧战打开攥紧的手掌,一个水滴形状亮晶晶如同白银材质的东西赫然出现。
东西很小,如豌豆粒一般。顶端带着一点尖锐,怎么看都像是地摊上几块钱就能买一条的水滴吊坠。
银的?萧战小心的捏了捏,质地很坚硬,没有一点凹痕。
萧战有点诧异,自己这手可是连瓷碗都能捏碎,这玩意难道不是银的?刚才在水底那么大的亮光,此时却暗淡寻常,难道刚才是憋气太久,产生了幻觉?
凑近眼前,仔细观察着,萧战忽然发现水滴顶端尖尖的地方,隐约流动着一丝雾气一样的东西,没有扩散,凝聚如云烟。
好奇之下,萧战伸出指尖点了上去。
当指尖稍微用力,萧战就猛地感觉一股寒彻入骨的冷意,如山崩海啸般侵蚀进身体。
萧战眼睁睁的看着水滴突兀地消失,而握着水滴的手肉眼可见的泛起一层白霜,随即整个身体快速成为一个冰块。
完了!老子还是处男呢!真他娘的阴沟翻船了。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失去意识的那一刻,萧战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失去控制,一头栽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