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芙抽出一半人来开会。
议论三天。有人跃跃欲试,有人迟疑,也有人反对。
静玄苦劝,“纪师妹,这动作太大了,前日不是还有消息说朝廷那边准备发兵……虽然不知道这消息真假,可是,得罪了本地的这些多年乡绅,这可怎么好啊,”
纪晓芙不为所动。
三天后,六十多个参与峨嵋弟子随纪晓芙出发。叙州城里只留了不足一半的人负责日常事务。纪晓芙对留下来总负责的静玄道,“我可都交给你了,”
又道,“成渝两地的兵,没有个月蘑菇军晌待遇什么的,根本出发不了,你不必太着急。我这次带人出去,正好也给那些有心思的人一个机会。不管内外,谁有异动,一律抓起来,等我回来处理。”
静玄叹着气应了。
纪晓芙带了十柄火枪。
队伍直扑叙州西南。
她们上午从府城出发,下午黄昏前到达马家桥。
却没有直接到马家,也没有住到曹家,而是找村子里一个破旧的小庙,安置下来。
峨嵋的姑娘们,都热情很高。上一次打府城太紧张了,很多人后来回想起来都是一片空白。而这一次,她们真的感觉自己正在做一件大事!
出发前那三天,纪晓芙在会议上说过的东西鼓舞着她们。大家才放好背着的铺盖枕头,甚至还没有顾得上重新整理头发,或者洗一洗有了尘土的外罩,就纷纷看向纪晓芙,迫不及待的请战道:“纪师妹,开始吧?!”
纪晓芙看着大家:“该嘱咐的,我们前几天已经讲过了。现在,我只想多说一点,大家一定得耐心,别怕脏,别怕苦,把他们当成自己的亲人……”她看着有众人强忍着焦急的面色,便是一笑,道:“我又重复了?那就……开始。”
峨嵋姑娘们欢呼着涌了出去。
然后,她们按照早就商议过的分工,两人一组,撒向了村子里的各个角落。
…………
苏梦清和赵灵珠一组,向村东走去。她们在水井边遇到了穿着很破,担着桶出来打水的女人。
赵灵珠有点冒失的迎了上去:“大嫂!你好啊!”
那女人惊恐的看了一眼她们背在身后的两柄长剑,吓了一跳,桶也扔了,扭头就跑。
赵灵珠着急:这和想好的不一样啊!她好崇拜纪师姐呢,还想着……怎么能第一件事情就干糟糕了?下意识的,拔腿就追了上去!
苏梦清一个愣神儿,人已经跑了,赶紧回头把那女人的桶捡起,拎在手中,也追了过去。
那提水的女人住在一处低矮的茅草屋子中,一望上去就感觉很破旧。不过门前屋角,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像她身上那件微微泛白的衣服一样,补丁虽然多,针脚却很细密。
苏梦清赶过去的时候,赵灵珠正在跟人家对峙。
那提水的女人把一个头发好像稻草一样的娃挡在身后,抖着声音道:“女侠你也看见了,我家没有钱,放过我娃,他还小……”
赵灵珠垂头丧气:“大嫂,我们真不是来抢劫的……”
苏梦清瞪她一眼,走向前去,客客气气的把桶还给人家,自我介绍了是叙州府派下来公干的,又夸奖那娃机灵。
那女人听见了一个“公”字,才放松了几分警惕。一把把木桶抢过,目光中依然透着不信任:
“那你们准备做啥?”
…………
马仁财知道峨嵋的女娃娃占了叙州城。也知道曹三跑到叙州城求救了。因此听人跑来通风说,打府城来了一批女娃娃的时候,并不觉得意外。
不仅不意外,而且一点都不害怕!
马家多少年大地主,何曾怕过谁来?
那报信的人在府城也有点关系。最近没少听人说峨嵋派如何长如何短,这会儿忍不住提醒道:“叔爷!我听人说,那些峨嵋派的女娃娃,把府军都端了。还当街杀人,各个都是好手!她们估计是被曹三当了枪使,叔爷您可得有个防范啊!”
马仁财嗤之以鼻:“峨嵋?毛球!给五两银子就能雇两个武功好手!叔爷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自古就没听说女人能成什么事儿。切!一群女娃娃不去绣花,想当官,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
报信的那人顿时点头:“叔爷你说的对!”又迟疑:“可我听说他们来了好几十人,路上还看见他们在鼓动泥腿子呢!”
马仁财哈哈大笑:“泥腿子也不都是傻的!他们还想在这马家桥待着,就不会向着外人!”
…………
静照同杨二妞一组向村西走。遇到一个唉声叹气的大汉,正站在那里跟人谈价钱。
杨二妞听了两句就站住了,回过头很吃惊的问:“大叔!这才四月天,你们就卖青苗?”
大汉一脸苦色,也没看跟他说话的是谁:“家里娃病了急用钱……”
然后一愣:“你们是谁?”
静照止住正准备自报家门的杨二妞,看着那大汉:“我们也会点医,说不定能帮上忙呢,你家怎么走?”
竟是一行三人,一边交谈一边走了。
…………
李红宝跑来找马仁财:“泰山大人不好啦!那些泥腿子搞起个劳什子‘农会’,就说想分地哩!”
马仁财哈哈大笑:“就是那个卖了青苗的奉三挑头的那个?知道知道,他们昨儿晚上还来找老夫入会呢!老夫说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来就不知道自家的地还得让别人来分!峨嵋的女娃娃耍嘴皮子不错,做点事儿?哼!”
李红宝皱眉:“可是他们在到处拉人哩!若是别人也参加了怎么整?我觉得,您是不是也见见峨嵋那些娃娃,看看她们想干啥,打发她们走得了!”
马仁财大笑止了,换作冷笑:“见她们,我呸!一群女娃娃,和一群生下来就是贫贱的种子,在怎么折腾也成不了事儿!”
…………
丁敏君领着刘黑娃,往村北靠溪的人家走。
刘黑娃见人就招呼:“张大姐,您上农会去?”
“田三伯,我才从会里过来,在那边看见你家小丫头了!”
“赵地主……赵先生,您也入会啦?”
那赵姓男子换了一身破破烂烂的外套,隐约还能看见里面厚绒布好面料的夹衫,袖着手,见人就笑。
丁敏君看着他那样子,就觉得心里有气,忍不住嘀咕一句:“皮笑肉不笑!”
便继续向前走去。
破旧的小庙里已经挤满了人。外面都是黑压压的脑袋。人们兴奋着,议论着。被生活的重担压得迟钝的面容上,露出了对未来憧憬的笑。
这一天从府城专程赶过来的静玄,看着台上正在讲话的纪晓芙。她旁边的静虚突然感慨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不瞒你说,我原本也不看好这次分地。因为谁家的地就是谁家的,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可是,纪师妹居然又对了!她就是比我们看得远……你看,一走到这里,看看这么多人都过得这样悲惨,简直恨不得让人把这天地都砸碎一般。天经地义,便不认了,又能怎的!”
静玄轻声应和道:“正是。”抬头看着那边汹涌的民众,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如果有朝一日,这些人不是反抗什么马地主,而是反抗……“我们”呢?这样激动的没有秩序的人海!太混乱,也太可怕了!
…………
马大少爷苦劝马仁财:“跑吧!爹!听说府城就有人早就跑了!留得青山在!那峨嵋派就是一帮女土匪啊!”
马仁财肥胖的脸上滚下汗珠来:“不,他们不敢动我的!谁不知道我马仁财是马家桥的头一号!峨嵋派,峨嵋派就是占了这里,也一定有地方找我帮忙!泥腿子,泥腿子是成不了事的!”
马大少爷绝望了:“如果他们敢呢!他们在府城都敢杀人啊!他们还纠结了这么多人……”
马仁财摇头:“不,我不跑。管家!管家呢!快!给峨嵋的那谁送礼!说我请客请他们吃酒!”
…………
半月后,马仁财被农会“公决”后处死。马大少爷跑了,传言说跑到了江汉。
马家桥农会轰轰烈烈的开办起来。大家占了马家的大宅做农会办公室,外面贴了大标语:一切权力归农会。
农会分了马家的地,有拉着三百多青壮,连夜去“质问”马家桥的几个小地主,对他们处以惩罚,用得来得钱分牛分马。
整个村子的人都喜气洋洋的。大家走到哪里都说“好的很”!
附近村子的地主,和府城里在村中有地的大商人们都吓坏了:糟得很!峨嵋这是在造反啊!不敬士绅,她们真是斯文扫地,蛮夷!比元人还蛮夷!
曹三属于中立派——马家桥的大地主倒了,曹三的地也被分了。由于他已经被彻底的看成了峨嵋派的狗腿子,大地主们都不欢迎他做朋友。曹三只好对自己几个亲近的朋友在私下里抱怨:分马家的地是好的,可是,怎么能一棒子打死呢?太过激了!
不管人们怎么看。火苗已经点起,势必即将燎原……
六十多个参与了马家桥农会前后事件的峨嵋弟子被分成了三组,扑向叙州城附近的三个村落,每个村子都有一个恶迹昭彰,犯过人命的大地主。
然后,许多周围的村落自发的搞起农会来。
如同暴风骤雨,冲刷着震撼着。
纪晓芙紧急追加了一份关于不同恶迹的地主区分处理的建议送发过去。
她本人返回府城,处理静玄整理出来的这段时间欺诈市场的几个恶棍。
两月后,六十多个叙州地区农会会长齐聚府城。
从外地返回的峨嵋姑娘们也坐在前面,气质都有了很大的变化。更稳重了,也更多了几分坚毅肃杀的气质。
静玄看得暗自心惊。
直到她听到静迦和贝锦仪小声议论起赵灵珠,说她好似看上了一个村里的男子——这才又感到了几分从前的熟悉。
纪晓芙站在台上,带笑感慨道:“感谢大家的工作!我们峨嵋派,这一次可算是真正扎下根来了!”
屋子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卫长卿恰在此时进来。她一眼都没有看台下的姐妹,径直走到纪晓芙面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成渝调了六千人,号称两万,进攻叙州。已经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