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怪人
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在林间回荡,无语轻合双目,闲适地倚在梧桐树下。
黑珍珠就站在竹篱前,不断向内张望着,看上去有些焦躁,她看了看无语,忍不住道:“喂,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么?”
无语睁开眼,乌黑的眼珠正凝视着她,淡淡道:“他有哪里需要我担心,若这世上还有他不能解决的事,旁人就是再担心也无济于事。”
黑珍珠怔了怔,喃喃道:“你就这么了解他……”
无语道:“不是我了解他,只因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这句话说完,他又幽幽叹息一声,“你只管相信他就是了,任夫人也并非豺狼虎豹,不会吃了他的。”
黑珍珠又急道:“我可不是在担心他,你、你可不要多想!”
无语勾了勾唇角,像是在笑,“我知道。”
黑珍珠忽然闭上了嘴,仿佛终于明白了,她面前的这个和尚虽然看上去很温和,但是你一拳打出去,还未伤到他,就已被他不轻不重地拨了回来。
林中响着翠鸟清越的叫声。
黑珍珠无聊地拨弄着竹篱前的杂草,脚步在地上又使劲跺了跺,可她的脚还未跺完,就见一人已步出了木屋。
她看到出来的人,眼睛不觉一亮,忽地冲上前去,问道:“你们都说些什么了?那封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留香无奈地退开半步,转手去拉她的手臂,缓步离开了木屋的范围。
楚留香道:“有什么话,我们离开了再说也不迟。”
黑珍珠转了转眼睛,想想也觉得就是如此,便由着楚留香将她拉走。
无语看了也只好摇头叹息,提步跟上。
三人一道下山的路上,楚留香又把他与任夫人的谈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这些对话听上去虽然毫无破绽,甚至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但秋灵素还是说了一句极关重要的话:你也不必遗憾,先夫缠绵病榻多年,突然而死,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的人并不多……
那任老帮主既然已‘缠绵病榻多年’,又怎会是‘突然’而死?他们帮中弟子,既然知道帮主病危,就该随时等候在病榻旁才是,又怎会‘能见到他最后一面的人并不多’呢?
黑珍珠将这疑问说出了口,楚留香却一时没有回答。
无语淡淡回望了身后清脆的山木一眼,只觉得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情一样。
这时楚留香拍掌道:“正是如此,这句话乍听虽然很普通,但仔细一想,其中矛盾之处却极多,那位任夫人冰雪聪明,为何会说出这种自相矛盾的话?”
无语犹豫道:“她难道在暗示你?”
可是黑珍珠又道:“但她有什么话,为何不当面对你说呢?还是……她不能说!”
楚留香道:“她又有什么不能说的呢?那处并没有其他人啊!”
无语听到这句话,脑中忽然想到黑珍珠在竹篱前拨弄杂草的样子,忽然惊得跳了起来,急道:“只怕并不是那处没有旁人,只是我们不曾发现罢了!”
他又望着黑珍珠道:“你可还记得你在竹篱前拨弄杂草时,那处……是不是有个泥脚印?”
黑珍珠回想了一下,点点头道:“不错,那又怎样?”
无语道:“那脚印还新鲜着,说明有人在我们之前来过这里,那来的是什么人呢?”
楚留香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严肃道:“是什么人……”
他的话没有说完,却已可想见他想说的下半句话了——能让秋灵素忌惮非常呢?
楚留香面色又变了数变,才长叹一声道:“我还要回山上一趟,只是我前些日子与人相约今日傍晚在大明湖畔,若我不能赶到,恐怕会有些麻烦。”
他看着黑珍珠道:“黑兄,可否请你帮楚某一个忙?”
被他的目光看着,黑珍珠呆了呆,才缓缓道:“什么忙,你说罢!”
楚留香沉吟半晌,道:“黄昏时,有个身穿淡色衣衫的少女,会到大明湖来,那时我若尚未赶回,就请你告诉她,要她等等我。”
黑珍珠冷笑道:“佳人有约黄昏后,楚留香倒果然风流得很,只可惜我又不认得你那位佳人,又怎么代你转告?”
楚留香笑道:“她姓苏,你一见着她,就会知道的,大明湖纵然地灵人杰,但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也不会太多。”
黑珍珠漆黑的眼睛,深沉地瞪着楚留香,道:“她很美?”
楚留香道:“单这‘美’之一字,又怎能形容她?”
黑珍珠眼睛瞪得更大,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楚留香笑道:“你不觉问得太多了么?”
黑珍珠眼帘突然垂下,冷冷道:“好,你去吧……但她若不肯等你又如何?”
楚留香笑道:“她若不肯等我,我就跳下这大明湖去淹死。”
黑珍珠长长吐了口气,道:“你倒自信得很。”
楚留香笑道:“若刨去自信,楚留香能剩下的,只怕已不过是滩臭水罢了。”
他走了几步,见无语没有跟上来,回头道:“大师不一起来吗?”
无语看了看黑珍珠,轻不可闻的叹息一声,提步跟上。
而黑珍珠就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像是已经呆住了。
上山的路没有变,一条窄路,蜿蜒通向山上,一边是峭壁万仞,一边是危崖百丈,景物虽幽绝,形势却也险极。
突听流水之声,远远传来,前面又有道断崖,崖下游流奔涌,飞珠溅玉,两边宽隔十余丈,只有条石梁相连。
那宽不过两尺的石梁,此刻竟盘膝端坐着个人,山风振衣,他随时都像是要跌下去,一跌下去,就必定粉身碎骨,但他却闭着眼睛,像是已睡着了。
无语与楚留香走到近前,才瞧清这人,面色蜡黄,浓眉鹰鼻,虽然闭着眼睛,已令人觉得一种锋利的杀气。
他盘膝而坐,衣袂下露出双赤足,却将一双高齿乌木的木屐,放在面前,木屐-亡竞又放着柄样式奇特的乌鞘长剑。
山风吹得他衣袂猎猎飞舞,那件乌丝宽袍面上,竟以金丝织成了八个龙飞凤舞的狂草大字:
“必杀之剑,挡者无赦。”
空山寂寂,凄迷的雾中,壁立之断崖上,竟坐着这么样个人,使这空灵的山谷,却像是突然充满了诡异奇秘之感。
他们走的时候这里尚还没有人,怎么折返回来却反而多了个人?
三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突然,无语对楚留香道:“香帅,你不妨先过去罢。”
楚留香看看那石梁上端坐着的怪人,苦笑道:“只怕是暂时还过不去呢……”
无语沉默着向前渡了几步,深深地看着那端坐在石梁上的怪人道:“阁下可否让让路?”
那怪人沉默片刻,声音嘶哑,道:“我为什么要让路?”
无语没有回答,还是深沉的凝注着他。
怪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就在楚留香不觉得他会同意的时候,他竟然真的站起身来,让出了一条路来。
无语道:“香帅先请过吧。”
楚留香顿了顿,知道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任夫人的安危,只向无语轻轻颔首,便掠向山巅。
待楚留香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无语才幽幽道:“你可认得我吗?”
怪人道:“我本不应认得。”
无语道:“如何不认得?”
怪人道:“不曾相见,如何相识。”
无语笑道:“你如今这幅样子,我确实不曾见过……”
这句话说完,也越过石梁,掠向山巅。
但是那怪人身形一展,却将他拦了下来,道:“你随我来。”
无语定了定,沉默片刻道:“去哪里?”
怪人并不答话,只是径自向山下飞掠而去,无语犹豫片刻便追随而去。
楚留香那处自然不需担心,而无花现在的举动却不免令人费解,他三番四次将他陷于危险之境,现在又要带他去何处?
楚留香在任夫人那里已经了解到事情的原委,也知道了南宫灵就是此事的主谋之一。
可是南宫灵此时尚在济南,那在石梁上拦住他们的怪人又是谁?
想到这里他忽然大惊,无语方才的表现明显是认得那人的,而且交情想必很好,否则也不会叫他离开,可是那些人心狠手辣,未必不会杀人灭口……
这样一想,他反而愈发不安。
做出这一番谋划的除了南宫灵外还另有一人,应该就是那个几次三番出手阻挠他们的黑衣人,说不定……就是方才在石梁上阻拦他们的那个怪人,楚留香思及此处,却越来越觉得是如此。
——武功高强,来历神秘,目的不明。
这种人反而最危险!
楚留香原路返回,再到石梁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非但没有人,那里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这反而最令他担忧,无语不可能轻易离开,除非他是和那怪人走了。
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这里等上一等。
一路风光飞逝,树影绰绰,无语随着那怪人不知何时竟已进入林中深处。
他心中警惕,还是慢慢缓下脚步。
前方那人见他停下,顿了顿,也停了下来,开口道:“不再走了么?”
他的声音已不像方才那般粗粝难听,反而清越轩朗,动人非常。
有这种声音的人,长得也必然不会难看,果然见他伸手在头上一抓,一张姣好如少女般的面容就露了出来。
他随意地将□□扔在地上,微笑道:“师弟是如何认得我的?”
无语默默凝视他半晌,苦笑道:“你我相识十余年,难道我还不了解你么?”
无花道:“我最不该的,就是出现在你面前。”
无语道:“师兄,楚留香插手了这件事,就一定会追查到底……他现在多半已经知道了。”
无花垂下手,转身注视着他,慢慢道:“师弟,师父近日对你甚是想念,你随师兄回莆田罢!”
无语抿抿唇,道:“……好,待我与香帅别过,就随师兄回寺。”
无花微微笑道:“也好,师兄与他刚好也有话要说。”
无语沉默,嘴唇动了动,像是觉得无话可说一样,又闭上了。
缓缓道:“就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