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食黄仙
23.
方奶奶见到神棍阿宏时,不自觉的和神棍阿宏的师傅对比起来。想当年自己因为自然灾害逃难而出,落脚在这一带后接连经历阴阳相隔的惨事,后经高人指点,准备逃进山中独居,在此之前又遇神棍阿宏的师傅,由于当时方奶奶已经将最后的信任给予前一位高人,对于神棍阿宏师傅的说辞置若罔闻。但即便如此,方奶奶对仙风道骨的师傅记忆犹新,现如今看见神棍阿宏散发出类似的气质,不免缅怀过去。只不过神棍阿宏即便再怎么样,也没有他师父来得超凡脱俗,也许和时代有关,也许和个人修养有关。
不等方奶奶说话,神棍阿宏当先说道:“您当年因为接连的悲哀躲进山中,那时候我还是个光屁股的呆蠢小娃,后来也曾听师傅提起过您,无奈并未有过交集,只是依靠自己的本事从天垂象中观察一二,断定您有忍辱负重之难言之隐。”
方奶奶平静的说道:“你和你师傅一样,短短几句话总能说到别人心坎里,没错,乡亲们都只觉得我是个吃人的怪人,报警抓我,私下质问我,责备我,讥讽我,惧怕我,却从未有人愿意探究其中的真相。”
“看来真是应了天垂象的理解,您是有苦衷的,年岁如此,不如与我说说?”神棍阿宏问道。
方奶奶招呼众人进屋,在接近小木屋的时候瓜头倍感不适,这引起大诚的注意,生怕方奶奶使诈,赶忙小声告知神棍阿宏,不料方奶奶年岁虽高,耳力惊人,说道:“这里只有阿宏、仲康和大诚,哪里来的瓜头,莫非有人带着小鬼过来的?”
神棍阿宏说道:“大诚身边跟着一个小鬼,名叫瓜头,无害,还请放心。”
“放心放心,你也让小鬼别害怕,这屋前屋后的确有东西,但不会害他。”方奶奶说道。
众人来到屋内落座,方奶奶烧水沏茶,曾孙仲康如同主人一般帮忙招呼大家。瓜头显得特别难受,仿佛周围有两颗随时会引爆的地雷,又或者头上悬着两柄随时会掉下来的利刃。实在忍不住时竟在大诚身边撒起娇来,乞求着想要离开小木屋。大诚知道现在不是离开的时候,却也能够看出瓜头的面色鬼气森森特别不稳定,明白其不自在的痛苦,便憨憨的说道:“瓜头,不如你附身在我身上吧,不要像以前那样占据我的精神,留一半下来,身体的控制权也留给我。”
这当然是一个好办法,附身在大诚这样阳气十足,天地不怕的人身上,如同乌龟缩进龟壳,猫咪藏进纸箱一样充满安全感。只是在神棍阿宏面前,附身这种事并不能随便进行,瓜头默默地看向神棍阿宏,幸好得到允许便赶忙附身在大诚身上,这才觉得安宁下来。
被瓜头附身且保持着自我控制能力的大诚觉得心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怎么个不舒服,适应好几分钟才彻底习惯。一切寒暄与客套结束后,众人进入正题,神棍阿宏对方奶奶的事知之甚少,只等着对方细细说下来。方奶奶身体硬朗,却依然有些许的佝偻,坐在桌边矮小柔弱,全然无法将其和吃小孩联系在一起。方奶奶咳嗽一声,说道:“这么多年了,终于可以把事情说出来,其实我挺开心的,只不过前前后后细致的说下来可能有些久,老婆子我尽量说些有用的吧。”
方奶奶不是本地人,曾经生活在距离现在这里比较远的地方,过的倒也平安。随着三年自然灾害的来临,一切随之改变,食物极度匮乏,不得已只能吃糠吃麦麸,后来发展到吃草根吃树皮吃野菜,有人甚至去吃观音土,观音土很可怕,吃过之后拉不出屎,肚子变的特别大,活活憋死不少人。方奶奶的村子住的比较偏远,守着一座大山,山里有不少动物,在村民吃树皮之前都是进山碰运气抓动物吃,且不说美味的山鸡野兔,就是毒蛇的肉,刺猬的肉,酸狐狸的肉也都被吃的骨头不剩。
“哎……”说到这里,方奶奶一声叹息的说道:“人在饿疯的时候无所顾虑,只要能咽进肚子里的都会往嘴里塞,管他吃完之后有什么结果呢,比如观音土就是很好的例子。人都是软弱的,虽然看见别人因为观音土而活活憋死,可是饿到极限时意志会变得特别薄弱,根本不在乎憋死憋不死的事情,依然还会往嘴里塞观音土,哪怕流着眼泪也会吃。相比之下,但凡有些本事,腿脚还能灵活的就会去山里碰运气,我现在承受的惩罚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24.
方奶奶的丈夫姓刘,与方奶奶青梅竹马,即便结婚也被亲昵的称之为刘大哥。
刘大哥是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农活会干,猎人也会当,虽然和正儿八经的猎人没法比,但弄些陷阱捉些小动物绰绰有余。一天夜里,已经进山三天两夜的丈夫急匆匆回到家中,将麻袋往地上一方,露出里面好几只已经死掉的黄鼠狼。这年头虽然人活不下去,黄鼠狼却是个个肥硕,真不知道都是靠什么长大的。刘大哥颇为无奈的说道:“可能是被捉的差不多,也可能都被吓进深山中,咱们经常活动的地方已经很难看见活物,这几只黄鼠狼算是倒霉吧,落入我的手里。这次进山还看见几个陌生人,可能是别的村的,挖地上的毒蘑菇,我警告他们别吃,他们却以为我要抢蘑菇,就都带着蘑菇跑了。”
方奶奶叹息一声,说道:“这年头真要是被毒死也就解脱了,算了,别说别人了,你这几只黄鼠狼是要留着吃的吗?”
“傻媳妇,不吃我带回来干什么?”
“这都是黄大仙啊,你敢吃?”方奶奶担忧的说道。
刘大哥冷哼一声,说道:“你刚才还说这年头被毒死都是解脱,黄鼠狼的肉又如何?看看闺女儿子饿的,你不心疼?”
方奶奶还要继续说,却被神棍阿宏打断,问道:“方老太太,据我所知,您搬到这里来时只有您和丈夫以及一个女儿,没听说还有一个儿子啊。”
“你可真是个细致的人,没错,搬来的时候只有闺女一人,至于儿子去哪了,稍后会说的。”方奶奶说道。
大诚一直先入为主的认为方奶奶是个吃小孩的人,这会儿听说儿子莫名的消失,总觉得是被方奶奶吃掉了,不禁寒毛直竖。
关于吃黄鼠狼这件事,方奶奶最终被刘大哥说服,连夜开始处理黄鼠狼,如同杀鸡宰羊一般,倒也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只不过在处理黄鼠狼的过程里,有一件事让她倍感不解,刘大哥一共捉回来四只黄鼠狼,为何其中三只肥硕无比,一只十分瘦弱呢?刘大哥觉得山里的动物优胜劣汰,本来就没有标准的体型,不必大惊小怪。最终四只黄鼠狼变成一锅肉汤,等不到天亮就被一家四口吃了个干干净净。
方奶奶对神棍阿宏说道:“多亏有刘大哥在,我们娘仨虽然吃过黄鼠狼,吃过树皮和草根,可也吃过山鸡和野兔,不至于沦落到吃观音土的地步,更不至于饿死。然而有些事情我们能想办法克服,但有些事情就是天命使然了。”
神棍阿宏低声说道:“您要说您儿子的事了吧?”
方奶奶伤心的点点头,眼泪瞬间流淌而出,将一双干瘪的眼浸的无比湿润,像两颗在暗夜之中闪耀的宝石,宝石的周围是苍老的皱纹,不断的向下延伸,包裹一张讲述悲惨过往的嘴:“刘大哥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亲戚朋友都是泥菩萨过河,谁也顾不上谁,能够兼顾着照顾我的爹娘,我已经十分感激。可是那时候日子太艰难,爹娘还是接连撒手人寰。人啊,说是挨饿不如死了解脱的好,可其实谁也不愿意死。悲痛之中日子到了最为艰难的几个月,由于周围实在没有吃的,我们被迫背井离乡,哪怕别的地方还有树皮,都好过饿死在家里。可就是这一走,我和儿子至今未能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