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渐渐开进闹市区,或许是亲密之后各自都需要空间,陆怀远一路不说话,池晴也没问。
气氛似乎陷入困局。
手机开了静音,池晴本不想被人打扰,只是忽然,包内微微亮了一下,包链没拉到底,池晴明明在分神。却也眼尖瞧见了。
是短信,谭晶发来的。
她低头一看。
“你和陆怀远在一起?”
池晴想了想,还是回复了。
“是,怎么了?”
没多久,谭晶同样回复了。
“好,我也是猜,就没敢给你打电话,怕不方便,怎么,他送你回家?”谭晶试探。
池晴没回。
谭晶的信息则接踵而至。
“那这样,你到家之后,赶紧给我回个电话,我等你,有急事和你讲,短信里一句两句说不清。”
她的手指颤了颤,终于在预备发送的“是”前加了一个字,发送了出去。
“不是。”
她不知该怎么和谭晶说,陆怀远不是送她回她家。池晴说不出口,又不想欺骗说谎。
好久好久,就在池晴以为谭晶已经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最终选择沉默以对时,信息又来了。
手机提示灯的一点绿,在暗夜里格外扎眼。
她早已锁了屏,只将手机空握在手中,发着愣,心里有些惶然,于是又划亮屏幕来看。
谭晶的消息却不再只是文字。
她一点开,图片就弹到了她的眼前。
手不住颤抖,仿佛错了位的膝跳反射。图片一连着好几张,不同角度,不同光影,不同位置,不同神态,却是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是陆怀远和樊颖。
照片拍摄的质量不是很好,甚至有些曝光过度,不知是因为深夜碰到了一个并不专业的狗仔,还是因为充当背景的富丽堂皇高档饭店,那种近乎炫耀性的高规格照明。
强忍着没发声,惶然间只咬住了下嘴唇,忽然,她咳了一声,伴随着声带抽搐的撕裂感,像是重感冒,于是,终于喘过气来,可气息却乱了。
陆怀远觉察出不对,问得随意,“怎么了,还冷?”
“不冷。”头垂着,只是摇。
“我开大点暖气,我的外套搁在后座,你可以先穿着。”
池晴道:“我不冷。”
“那是怎么了?”
“是笑,你不知道,谭晶刚才给我发了个特别好笑的笑话,我一看见,就没忍住。”
她的声音并无透露情绪,陆怀远有意侧目看她,池晴依旧没有什么更多的表情。
车前窗玻璃下,角落里搁着的那只乔巴玩偶,还是从前的那一只。目光涣散,好不容易盯稳一处。
粉红色的礼帽外矗着两只鹿角,一针针一线线勾出双眼,鼻头缀着一颗宝蓝色的圆润扣珠,在车前玻璃夜光的透照下,泛着幽光。嘴也是线绣的,桃红色廓形,淡粉色舌头。
有一次,她和陆怀远去吃路边摊,也是车里,也是这样的夜晚,她还误以为那是一只普通的土黄色老鼠,未觉出半点女气。
究竟是她眼拙。
浅绿色对话框的最后一句,是迟迟才提的前因后果。
“照片是魏方传给我的,刚从摄影记者圈子里流出来。”
这世界上的圈子真是小,她觉得讽刺,也难怪,兜兜转转就是一圈嘛。
“池晴你想好,摸清楚陆怀远的意思,我话说的不好听,可不要白折在他身上。”
谭晶急切地晓之以理,可她,此时此刻却在想些别的,完全不相干的事,闲情逸致。
脑海最深处钻出的可怕想法,像毒蛇信子吐出的一株紫黑藤蔓,缠绕着她。这样明显的事情,直待今日,她才堪堪地反应了过来。
是她眼拙,愚笨不堪,陆怀远这种人,怎么会在车上放这样的玩意。
可你看,谁都知道这只布偶来历不明,许多人都能坐在她如今的位置上,池晴一闭眼,只是猜,景珊珊算一个,或许还有樊颖,不是樊颖,也总有别人,谁知道呢。可说到底,陆怀远的这点私密事,大概却是任谁也不爱去主动点破的。
藏拙露拙,池晴不笨不傻,可她需要的是聪明点,再聪明点,或许,就像陆怀远副驾座位曾有过的历任女主人一样。
早就有这样一只玩偶了,不是吗?为什么她那日竟无察觉,又是谁,是谁放在陆怀远车上的?是樊颖,还是谁?是无意,还是有意?又是出于怎样的一种目的。
质问自己,仿若成了最滑稽与无效的一件事,她都疑惑自己不是自己了,只做了陆怀远的空心傀儡,像这一只粉帽的,带着女气的可爱布偶。
身体发软,也不知是因为眼里的涩,还是因为脑中的混沌。不,通通不是,她定是吃了他的迷药。
可此刻,这都不重要了,怎样都不重要了。三分热切,七分亟待,片刻化成了灰。
对了,池晴着急想起来,一切都要多亏谭晶的点拨,不然不知要上怎样的当。
谭晶的短信息一条接着一条,断断续续,却难得有始有终。
绿光一闪又一闪,永无停歇似的,只叫人懒得去摁灭。
“究竟怎么了?”他难得追问。
她大概是脸色不好,可也全然没什么关系,因为车里暗着。
池晴“哦”了一声,半天才应了一句。
“没什么。”
其他人不提,她自然也不提,又不是不知道规矩。她行的不是好事,也问不了什么前程。
她只笑自己蠢,将一切当了真。
陆怀远侧着瞧了她一眼,听出了她干巴巴的一句话,又道:“有急事就回个电话过去,要背着我,你小声点,我能当作没听见。”
又是这样的话,莫名的焦躁像野火燎原,翻滚着地,雀跃着地,扑腾上心头。
池晴头也不抬,嘴里犯横。
“要真能当没听见,不如早当作没看见,倒干脆清爽些。”
似乎有些意外她突来的脾气,陆怀远道:“我是看你在意关切,像有什么私底下的话,不好让我知道,看来这下我是好心说了坏话。”
池晴抿唇不语,陆怀远看她反应,道:“我们之间,不必这样,你要是不开心,算我问得糊涂。”
她反唇相讥道:“是,聪明人向来爱说糊涂话。”
第一次,她用这种口气对陆怀远说话,甚至有些刻薄无礼了。她坏了心态,恍恍惚惚之间,嘴上说了些什么,兴许真是真话。只是,此时此刻,情绪作了怪,说出口的,半点由不得自己。
陆怀远笑了一声,“你知道我是聪明人?池晴,莫非你觉得爱说糊涂话倒成就了聪明人不成?”
池晴脑子里乱的很,手机又亮了,陆怀远道:“又来了,看看吧。”
谭晶还在发呢,一大段一大段的。
谭晶急切的短消息里天生没有标点。
她看了一条两条,眼里模糊,剩下的就都不用看了。
“现在这个关键时候池晴你最好假装不知”
“稳住他”
陆怀远道:“看来,你是真有秘密。”
秘密?车忽然地拐过了一个弯,陆怀远轻松的态度终于惹怒了她。
车身微微摇摆,池晴盯看着那只带着粉红礼帽怒目圆睁的乔巴,一目不瞬。眼前那只伸手可触的毛绒布偶,她甚至怀疑陆怀远能不能叫出乔巴的名字。
她心里渐渐凉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对这又感兴趣了。”陆怀远看了她一眼,突然岔开话题。
她盯着车窗前的布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的开口,“这只布偶,送我罢。”
陆怀远看那摆件一眼,一顿,“你这兴趣可来的突然,”半晌又道,“换个别的。”
攥紧的手机,被手心里的汗咸腻地沾黏在了手上,湿濡的手心,防水的磨砂背壳并不渗透汗液,仿佛是此刻最大的敌人。
手机提示灯又一闪,一点绿,像偷腥的猫饱食后,脸上那一点狡黠的色彩。
池晴没划开信息,她知道还是谭晶。
谭晶的忠告,字字句句正在她满脑子里乱窜,像过街的老鼠,抓不住,又打不得。
“不想换。”
“为什么?”
她的声音越发的微弱,如扑闪的烛火。“有什么为什么?”声音发闷,池晴头也不抬,“没有为什么。”
双手有些颤,于是于交叠起来,她将手心渗的汗,抹在了手背上,玩笑了一句,“心头好,看来是不好要。”
陆怀远看了她一眼,又调过头看前路,语气平淡,只道一句,“真想要?你看上它什么了。”
“没什么,女孩年轻点的,都喜欢这些,免不了俗。”
“就因为这个?”
“我无所谓,”池晴眉头一皱,似有烦闷在心,“算了,就这样吧,我不要了,这样的小玩意,你喜欢,车里多放几个也好。”
陆怀远一扬眉,道:“又不要了?”
前言不搭后语,池晴不答只道:“题外话,陆总你知道这东西叫什么吗?”
她顿了顿,肆无忌惮,“我猜吧肯定不知道,不过不知道也罢,没那个所谓,反正只是些讨人喜欢的玩意儿……”她有些叨唠。
“池晴,你用不着尽和我绕圈子。”她不知道是该形容陆怀远平静,还是老练,“你有话,与其拐弯抹角,不如讲得更直白点,有什么问题,说清楚了,我也好答你。我瞧,这一整晚上,也不能都让你白白酝酿了。”
池晴突然笑了出来,微微一抬头,池晴见那只布偶也还在笑,像是欲与她相较长短。
心里不知怎么猛地一刺痛,像不小心踩响了雷,这闷雷埋在心肝脏器的褶皱里,平时无声无息,一旦炸起来仿佛即刻就会血肉模糊。
陆怀远道:“怎么,还怕我回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