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越说越低,顾云琢咬住嘴唇,有些懊恼,明明是十分自然的话语,可是在他不动声色的注视之下,怎么好像说得不那么理直气壮了呢?
她其实只是想问他的名字,日后总可以寻到机会报恩。し有些恩情,并不是随口说声谢谢就可以作罢。
所以她对他,并不说谢。
少年认真地听她说完,又站着等了一会儿,见她再无话说,才过身离去。
“你留着玩吧。”
等顾云琢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得远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下一瞬,连背影也不见了。
她才猛然意识到。
那手串……他是不要了?还是送给了自己?
顷刻,耳边又听得马蹄声响,顾云琢回头望去,一马当先的居然是卫无期身边的影卫,那黑衣少年。
他看到停在路边的马车,面上的神情一松,像是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等他打马靠近,看清车内的情形时,眉宇间又皱起了深深的折痕。
见他盯着自己的衣袖,顾云琢有些尴尬,嗫嚅道:“方才拉住沉香的时候,用力过猛……”
不知道为何,从一开始,她便觉得那个救她的蓝衣少年其实是不愿让人知道他曾经出现过的。
是以,她也绝口不提。
黑衣少年皱眉,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开,丢给顾云琢。
顾云琢下了车,默不作声地将披风穿好了。披风有些长,她的个子还没有抽长,长长的披风一直拖到了脚面上。
顾云琢低头走了两步,未曾想。少年在马背上爆出一阵大笑。
她抬头,瞪了少年一眼。
他好不容易忍住笑,从马背上向她伸出手来。
他要邀请她上马?
顾云琢眨了眨眼睛,虽说事急从权也不是不可以,但,毕竟男女有别,七岁不同席。她虽不是迂腐之人。却也不敢挑战顾家的门规。
真惹来什么流言蜚语,她可没有一个像大太太那样有手腕有魄力的母亲。
更何况,沉香还在车厢里没有醒过来。
少年见她不领情。面色一沉,哼笑了一声。“你如果想郡守府的侍卫们都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顾云琢无奈地看一眼倒在地上直喘气的马。
“不如,借你的马一用?”虽然少年是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但顾云琢可不怕他。她笑看了一眼车辕,再看看他的马。
少年呆了呆。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明白,意思也很清楚,就是要让自己帮她驾车回城!可是,他分明又不太懂。他这一辈子可还没有人敢坐他驾的车。
他斜睇她一眼,忍不住哼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是一番好心而来。却不被领情,心里也有了一些微怒。于是。冷着一张脸道:“三公子领着人追过来了,你如果要等,就等他来救你吧。”
顾云琢挑了挑眉,虽然对他突然变脸有些莫名。
但,她也不是没有领教过他的善变。
遂退后一步,对他笑着点了点。
没想到,她这样不知道危险,不懂感恩的样子,再度惹恼了他。
他想起郑三公子的各种劣迹,又忍不住心里烦躁,怪她不知好歹。
“他们自会带你的丫鬟回去。”他骑在马上,皱眉斜睇着她,想了想,又加一句。“方才的老鼠就是郑三公子扔进去的。”
顾云琢点了点头。
“多谢你前来相救。”说着,扯了扯身上宽大的披风。“也谢谢这个。”
她有些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显出一丝少女爱娇的俏皮来。
他见了,哼一声,终是被她气笑。到底,还是不放心把她扔在这里。
少年跳下马背,不怎么情愿地将车辕套上了他那匹不算特别神骏,但也比普通马的脚程要快上许多的马身上。
马儿像是知道主人的心思,悲愤地长嘶了一声,用力踢踏着前蹄。
顾云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少年转头,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看了她一眼。
顾云琢识趣地收了笑,赶紧把长长的披风下摆抱起来,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车厢。
刚放下车帘,她似乎……看到了少年那微微上勾的嘴角。
马车终于慢慢地动了起来,回到了正道上去。
顾云琢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掀开帘子,问:“上次,我好像听到卫公子喊你阿俊?我总不能叫你俊公子……”
少年无语,一脸黑线。
“那……你是赵公子?钱公子?孙公子……”
少年相信,自己若是不接话,她估计可以把百家姓都数一遍。
“李。”
“我?”顾云琢一愣。
“姓李。”
顾云琢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是你俊不是我俊。”
少年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并不是没有明白他的话,而是想借机捉弄他。他刚才不过是嘲笑了她笨拙爬车的样子。
“李俊”失笑摇头。
迎面,远远地奔过来一队人马。
见到了坐在车辕上的李俊,都愣了一下,纷纷策马让开了路。
郑三公子见车厢紧闭,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有没有受伤,或是受到惊吓,不由得小心地看了身边了韵柔郡主一眼。
岂料,郡主这会儿的心思根本不在车厢里,她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车辕上驾车的少年,像见了鬼一眼。
马车飞驰而过。
郑三公子又特意朝车夫的位置上看了一眼,确实是永定侯世子身边的影卫,却不知为何让郡主如此吃惊?
他心里忽然对这个长相英俊的护卫有了几分妒恨之意。
马车长驱直入,一直驶到了明珠楼下。
早有守候在门外的婆子迎了上来,将顾云琢主仆领了进去。
沉香已经醒了过来。她一脸惭愧。
原本起初,在马车疯跑起来的时候,她是打算扑过来护住顾云琢的,谁知到后来,反而是顾云琢一直紧紧抓住了她。
顾云琢回头,却只见王府的护卫接过马车,早已不见少年的踪影。
她转回身来。跟着领路的婆子。踏上了楼梯。
花灯会还没有开始,明珠楼里的人也并不多。
楼下原本应该是个大厅,中间用隔断隔成一个一个小包间。如今,中间那些雕花隔断都被拆掉了,所以整个一楼就是一个大大的花厅。
中间立了台子,台子四周挂满了花灯。
等到所有灯光都亮起的时候。那里应该是最亮眼的焦点。
如今,花厅里只有几个年轻人聚在那里说笑。旁边伴有丝竹之声,很是清雅。
看到顾云琢进来,她们都抬起头来,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其中有个姑娘掩嘴惊呼。“呀。她怎么穿的男人的披风?”
众人都露出疑惑又兴奋的眼神。
闺阁女子,整日无所事事,有时候她们也会期待身边发生一些离奇或者香艳的故事。供她们在私底下鄙视或者艳羡。
只可惜,顾云琢的落落大方。让她们想怀疑点儿什么都觉得有些站不住脚。
与楼下的几位小姐打过招呼,顾云琢径直上了二楼。
二楼没有楼下那么大,整个墙壁都是雕花镂空的。到此时,顾云琢才明白,为何每年的花灯会都要在明珠楼举行。
实则是因为这里的木质墙壁,灯光从镂空的墙壁中漏出去,泄进蘅水里,河面波光粼粼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仿佛银河倒泄,倾入人间。
“顾云琢!”忽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听起来居然还带着一丝丝高兴的意味。
顾云琢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从垂挂的门帘子后面出来的,果然是离宝音。
宝音郡主见了顾云琢,本是笑得弯弯的眼睛一怔,一双晶亮的眼眸在她和沉香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拊掌笑道:“你怎么比她还狼狈。”
她的手指的是沉香。
沉香唇角一噘,再好的性子也有些火起。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原本是离宝音和韵柔郡主之间的矛盾,却害得小姐受了惊吓不说,还衣冠不整,让人嗤笑。
委屈和愤怒令沉香勇气倍增,她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顾云琢轻轻扯住了衣袖。
“拖郡主的福,我们都没有受伤,只是出了一点小状况。”
到这会儿,云琢心里说不埋怨李俊,那是假的。原本说好了,让他先送自己回顾家,换身衣裳再出来,可他偏偏不肯停车,一直打马从市集上穿行而过,唯恐别人不知道她们惊了马似的。
她想,他一定是因为她说了那一句“你俊”,所以才故意整她来着。
她思索了一下,正想着要怎么向离宝音告辞。
也许这样更好,她原本就不想与这个刁蛮的小姑娘有什么牵扯,这刻可是找到了理由。
然而,话还未出口,忽然听得身后一个小丫鬟恭谨的声音道:“郡主,世子爷命奴婢给顾小姐送衣裳过来了。”
小丫鬟的声音并不高,可是不知怎么地,或许是顾云琢的错觉,她觉得整个花厅忽然静了一下,连丝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再然后,是离宝音促狭的笑脸,慢慢扬了起来,最后,化作一阵毫不掩饰地大笑。
“还是卫无期想得周到。”
顾云琢,“……”
正偷懒躲在画舫里睡觉的卫大世子忽然打了个喷嚏,觉得一阵寒风阴嗖嗖地擦着眼睫刮过。
唔,哪个没眼力见儿的奴才,大冬天的给爷打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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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