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峋不但得到消息,还知道宋良辰预约过两次医生,但最后都取消了预约。叶峋很清楚,宋良辰这是在犹豫,她固然仍旧保留着她固有的观念,但却依然不想留下这个孩子。于是,叶峋知道宋良辰的底限在哪里了,但是,既然已经到来,他就不会容许宋良辰将这个孩子的存在抹去。
搭最近的航班飞往伦敦,四月中的伦敦下着迷朦冷雨,虽说按国内的节气算,已经立夏,但伦敦却还是乍暖还寒,雨一来气温便降得彻底。叶峋早有预备,拿了外套披上,机场外有特地前来接他的伦敦办事处员工。坐上车后,叶峋直接说去皇艺,他一时一刻也不能多等,也不敢多等,怕耽误多一会儿,那磨人的丫头就去了医院。
一路上,入眼都是灰色的调子,偶尔有撑着红伞黄伞,着红衣白衣的男女从街道走过,却只衬得伦敦的天更加阴寒湿冷。车一路从希思罗机场驶到皇艺门口,正好是五点不到的时间,按课表,今天的课只到四点半。外边停满了来接不住校学生的车,叶峋叫司机停在不远处的林荫小路旁,从后备箱里取出一柄黑色雨伞下车等待着宋良辰从校门里走出来。
今天,宋良辰又预约了医生,但是直到现在,宋良辰还没有打电话取消预约,这意味着,她很有可能在犹豫好几次后,终于作出了决定。
“叶总,还是先到上车里等吧,天气这么冷,又下着雨,别冻坏了。”
“没事,你回车里去。”叶峋继续撑着伞站在悬铃木下,长出新叶来的悬铃木中,还点缀着去年未凋落的球状干枯果实。那果实被雨一淋,衬在新绿之中,显得格外干巴巴。
宋良辰出来得很快,撑着一杆红色长柄伞,显然很新,雨珠在上面凝结成珠,然后顺着伞面坠地。这是英国王室钟爱的一个品牌,有特别定制,那柄伞虽然看着不起眼,但特别定制有特别定制的不同印记,随着宋良辰越走越近,那印记就愈发明显。这个蠢到送伞的人,除了Bert之外,不作其他人想。
国人送礼物十分有讲究,不送伞,不送钟,不送扇,送伞音同送丧,送钟音同送终,扇音同散。就算再不怎么因守传统的国人,都会下意识地接受过类似的教导,都会懂得这方面的避讳。
打着长柄红伞的宋良辰隔着雨帘,终于把沉沉不语的叶峋给看进了眼里,她下意识一惊,然后就是心虚。正如叶峋所想的那样,在犹豫过两次后,悄悄挣扎无数次后,她终于下定决心,今天去医院把胎拿掉,不管是用药还是其他只看医生怎么建议。
一眼就看出宋良辰心虚气短来,否则那眼神不该是回避,而应该毫无遮拦地扎进他视线里来:“宋良辰,打算去做什么?”
宋良辰站在原地,隔着三五米的距离看着悬铃木下,肃然庄重如身后雨中伦敦的轮廓:“去……去公寓吃饭。”
好歹还知道撒个谎掩饰一下,看来还是有所顾忌的,有顾忌就好,有顾忌他就不会给她机会让她抹去这个孩子:“正好,我来接你回公寓吃饭,上车。”
在原地顿了顿,宋良辰还是上了车,车上暖气开得很足,于是她把围巾和外套都解下,里边穿着奶茶色薄羊绒背心和橙色系格子衬衫,微敞开的领口和V领羊毛衫开口把宋良辰反衬出一张小得可怜的脸来。叶峋见状,有心要说两句什么,却扫过她的小腹,把话又咽了回去,从车座后方取出一个盒子找开递到宋良辰面前:“畅意楼的樱花酥皮。”
畅意楼每时节应季的鲜花点心都是宋良辰的最爱,永远是极淡的甜,带着花特有的细嫩与微苦微涩,每咬一口都是满嘴花瓣的细嫩和花香的清浅。不像云南的鲜花饼那么腻那么干,酥皮略湿润,花朵很多,用枫糖和少许猪油及杏仁碎调馅,味道饱满,却不油不甜腻。
宋良辰连吃三个,顿觉得自己被愉悦到了,每年春天不吃这一口,就像春天没来过似的:“爷爷怎么样?”
“不错,上个月和一帮子人去登泰山,到现在都还没回。难得爷爷近来身体调养得好,总算被获准出门走走,陆曜和芳姑也跟着一块去了,每天都会打电话回来,听着爷爷状态不错。”叶峋露出软和的笑容来,他在这世上,在意的人并不多,老爷子一个,宋良辰一个,还有三五至交,七八个好友,十几个常来往的朋友。总共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十个人。
“那就好,如果爷爷调养得好,就叫爷爷来伦敦玩,这边的庄园也很适宜休养,空气好,景色也好,来放松一下很不错。”宋良辰挺想念老爷子的,说是不回去,其实她还是打算六月底假期开始后就回国。她哪里真能等到两年后毕业再回去,不说老爷子埋怨她,她也忍不住那时候。当然,老爷子能来伦敦就更好了,也省得回去总看到叶峋。
虽然说在国外也常要见叶峋,可好歹不会叶峋一想见,就分分钟能见面。
宋良辰的想法,叶峋明白:“爷爷的身体支撑不了这么长时间的航程,在国内玩玩,坐坐高铁还行,坐飞机撑不下来。”
因为车里还有另一个人在,叶峋没说孩子的事,一直由着宋良辰胡乱转移话题,她说什么,他就顺着她的话题说什么。但一进公寓门,吃完饭,王友诚收拾好走人,宋良辰就被叶峋拖进了书房。
书房有两面大大的落地窗,另有一面则从地面直到天花板都是书架,书架上书籍陈列有序,散发着陈旧而富有历史气息的书香。落地窗前有一组软软的沙发,宋良辰就被叶峋安置在那里,叶峋自己则拖来一把阅读椅,坐在宋良辰对面,然后直视着她:“良辰,你是自己说呢,还是我来说?”
这一句话,加上叶峋的眼神,让宋良辰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仿佛被雷劈过一样,整个人都懵了。但很快,她缓过神来,在她的预计中,不就是该让叶峋知道吗?不像叶峋以为的那样,她之所以心虚回避目光,并不是因为她还固守着什么观念,而是她在犹豫要不要趁机施行计划。原本就已经无德,再无德一点又能怎么样,但说服自己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所以才会一直拖到现在。
所以,宋良辰的回答是:“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没什么好说的。”
叶峋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柔柔地抹向宋良辰小腹,露出满意的神情:“不,你明白,你当然明白。需要我把时间地点和当值医生全点出来,你才肯承认,没关系,我记性向来不错。”
“不,我很明白,是你不明白,叶峋,你以为我会因此就被牵绊住?不,我不会,就像你不会因为道德观就放弃你的欲|望一样,我也不会因为我的道德观而放下我的坚持。”宋良辰再不回避叶峋的视线,而是看向他,如同往常一样,视线如针扎进他眼里。
叶峋脸上保持着笑,但面目却忽然无比狰狞,伸出双手紧紧捏住宋良辰的手腕,把宋良辰勒得发红发出痛呼也没有停止。然后,他敛去脸上的笑,只把狰狞的面目全暴露在宋良辰眼中,他低沉而悠长地吐出三个字:“你试试。”
“我会的。”宋良辰毫不退缩,针锋相对,她很清楚什么时候应该表现出退缩来,就如同她深知什么时候该毫不退缩一样。按计划,现在就是该针尖对麦芒,毫不退避的时候。
她,要把他们都逼到悬崖边,是跳,还是不跳,是时候开始考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