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见到肖燎原回来的时候，万家弼又已经在办公室度过了极不愉快的一天，因此态度难免显得冷淡。他本来想向肖燎原介绍技术处近来的变化的，但一想到向耀明的跋扈和茅景文的无情，就懒得开口了：等肖燎原自己慢慢体会去吧！
没过几天，肖燎原便基本上知道了技术处的种种变化。他很照顾万家弼的情绪，还是跟以前一样和他讨论技术问题。他画的图纸，几乎都会拿给万家弼看，并请他提出意见。他也知道万家弼被剥夺了审图资格，但总是让他先看看，再拿到茅景文那边，或直接交给向耀明。
肖燎原现在已经不是和夏旭佳坐在同一排了，觉得省了不少麻烦。他不仅要照顾万家弼的情绪，还要照顾夏旭佳的情绪。肖燎原回到技术处后，夏旭佳还不死心，曾悄悄问过肖燎原为什么老是躲着她，他撒谎说他在山上已经找到一个女朋友。夏旭佳听后恼羞成怒，竟找茅景文告状，说肖燎原借出差机会泡妞，并要求茅景文予以处罚。茅景文正一心一意对付万家弼，就敷衍夏旭佳：“现在到年底了，应该奖励表现好的人，表现不够好的人暂时放过去，等春节后再教育。”夏旭佳只得忍着一口气。
茅景文为了营造春节的喜庆气氛，还出了一个点子，即由向耀明主持一个知识讲座。来参加听课的人大多是年轻人，总共有二三十个，几乎每个车间都有。茅景文还表现出了他的大度，让万家弼也当授课老师。万家弼颇受感动，眼圈儿都红了，几乎就要掉眼泪了。茅景文考虑到万家弼搞设计时间长，就要他主动挑重担，主讲《机械原理》和《机械零件》等课程。为了让向耀明轻松捞取管理资本，茅景文就让他讲《机械制图》，而且讲稿还得帮他准备好，他只要照念就可以了。茅景文把准备《机械制图》讲稿的任务交给了万家弼，又交代说：“向总工作忙，没有时间备课，我看你没什么事，就请你帮向总准备一下。你一定要注意，向总一向做事严谨，不喜欢敷衍了事的人，所以，你给他准备的讲稿要符合他的实际情况，既要容易看懂，又要抓住要领。”万家弼明白茅景文的用意，不得不乖乖地帮向耀明这个连《机械制图》基本知识都没有的老师备课。也算万家弼机灵，他趁准备讲稿的机会，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语言教向耀明一些最基本的三视图投影原理，画一些最简单的零件图。万家弼知道，学员们的水平也和向耀明差不多，都基本上是还没有一点概念，所以向耀明应该能应付过去。
第一次上课前，茅景文还对学员们讲了话，他说：“向总不仅是我们技术处的带头人，还是全厂技术人员的带头人，既要把好产品设计和制造工艺方面的关，也要把好员工技术培训的关，肩上的担子很重。这次向总能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讲课，是难得的机会，希望大家仔细听讲。”
茅景文又要万家弼协助向耀明讲好《机械制图》，若向耀明认为讲稿写得不清楚的万家弼有义务及时解释。茅景文又叮嘱万家弼：“你前一段时间没有处理好和向总之间的关系，要利用这次知识讲座的机会协助好向总，不要错过改善关系的机会。”
到春节前夕，万家弼和茅景文之间的关系似乎改善了。万家弼也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准备老老实实在向耀明和茅景文手下过日子，再不表示什么不服气了。
但春节后，茅景文又不喜欢万家弼了。但是，他并没有立即耍花招，这一方面是因为万家弼老实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茅景文想让万家弼将一些重要的技术资料整理完毕。就这样，万家弼又平静地度过了两个多月时间。入夏后，茅景文便动起了歪心思：是时候了，该让你倒霉了！为了让万家弼吃到苦头，茅景文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设法让万家弼干体力活去！
茅景文和向耀明在厂区走了半天，发现二车间（锻压车间）后面有一条小路需要修，于是决定让技术处承担这个任务。那天下午下班前，茅景文就召集技术处全体开了个短会，做了必要的动员后，叫大家第二天直接到总务处拿工具。
第二天一上班，大家拿锄头的拿锄头，扛锹的扛锹，挑担的挑担，就来到锻压车间后面。等人都到齐了，茅景文就要大家排个队，说明了一下要修的路段以及注意事项。
在排队的时候，向耀明和茅景文同时发现除了向耀明、茅景文和万家弼之外，每个男人都穿了破裤子来干活。每个人穿破裤子来干活都有他的理由，这一点茅景文不一定都知道。任道远年纪大，原来是个很讲究节约的人，自然会想到要换上不值钱的裤子再去干活；他的裤子补丁很整齐，还左右对称。卜冬本来在上班的时候就喜欢穿破裤子，以表示他这个人很随便，所以很自然就穿着破裤子来干活了；他的补丁也很随便。孔和跟孔乐是为了表示干活的决心很大才特意换上破裤子的；他们的补丁粗糙而结实。王小横想当劳动英雄，故而特意换上破裤子方便卖力气；他的补丁特别大。许时飞为了虚张声势，觉得穿上破裤子比较合适；他的补丁颜色很显眼。谢武刚原来并没有换上破裤子，见到大家都穿破裤子，不好意思就回宿舍赶紧换了一条最旧的裤子，走到路上故意往树杈上挂几下，才把裤子挂破的；他没有补丁，只有两个裂口。而肖燎原穿破裤子是碰巧又轮到了在矿山撕破的那条裤子，并不是为了跟随大家；他的补丁除了比较不容易发现之外，还格外有来历。
大家正干得带劲，但很快就有人过来打搅了。先是赖芙蓉来叫向耀明和茅景文去厂部参加会议。接着又时不时有人过来叫人：一会儿要任道远回去确认标准尺寸；一会儿要卜冬修改产品图；一会儿要孔和补发工艺卡；一会儿要孔乐去指导工装调试；一会儿要王小横参加模具验收；一会儿要许时飞搞现场技术服务；一会儿要谢武刚去测绘油缸；一会儿要熊艳虹帮忙数零件；一会儿有人找夏旭佳领文具；一会儿要姜在春去签收氨水和图纸。还没过两个小时，就几乎都走了，只剩下万家弼和肖燎原。于是，他们两个人就留了下来，一直干到下班，终于修好了那条路。
还不止这样，第二天，向耀明又说还有一个土包要挖掉。茅景文就对大家说：“昨天是哪几个人修好的路，今天就接着过去干，其他人就不要去了，免得耽误正常的工作。”这样一来，万家弼和肖燎原两个人就几乎天天要去挑土了。那样一直干了有一个多星期，才把山包挖平。
为了进一步寻找打击万家弼的理由，向耀明要茅景文尽量不要再安排技术工作给万家弼。万家弼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常到资料室去鬼混。他原来就喜欢姜在春，姜在春也不反对他去串门。向耀明看在眼里，就向茅景文提了点意见：万家弼的表情是不好的，总是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似乎有谁亏待了他。
茅景文没有完全领会向耀明的意思，以为向耀明已经打算放过万家弼了。看到万家弼已经乖乖就范，茅景文就准备召开会议，并想借开会的机会缓解他和万家弼之间的紧张关系。没想到向耀明很不高兴，说茅景文怀有妇人之仁。向耀明还跟茅景文提起修路时大家穿破裤子一事，认为万家弼当时没有穿破裤子，表示他不愿意随大流，是脱离群众。
茅景文见一时间不能放过万家弼，就答应向耀明继续整治万家弼。开会时，他说：“全处绝大多数人是好的或比较好的，都能服从向总和我的安排，尽心尽责做好自己的工作。可是，也还有极个别人，我不得不提出批评。”说到这里，茅景文便面对着万家弼了：“你明明是去挑土修路，也穿得那么整齐，这是很要不得的。你既不是女人也不是我和向总，为什么也有理由穿得那么整齐去挑土呢？向总和我都随时要处理重要的技术问题，不便穿破裤子；女人就不用说了，现在有哪个女人还能找到破裤子呢？除非是专门的乞丐服。但是，你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应该知道要穿破裤子去挑土，也应该找得出破裤子；就算找不出破裤子来，也可以临时把好裤子剪破再穿，相信这不是什么难事。我不得不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和别人不一样呢？”万家弼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要知道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茅景文又问一句：“你是女人吗？”万家弼回答：“不是。”茅景文接着说：“还有，你每天上班总爱往女人那里跑，这是不好的现象。自己有座位不坐，难道你座位上又针尖麦芒吗？老要跑到女人那里去，难道你不知道人家看不上你吗？自己有老婆不爱，老想着别的女人，这是很成问题的。”万家弼低下头来了，因为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茅景文发完脾气，又要向耀明作指示。向耀明见茅景文骂万家弼够狠，也就满意了，随便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完了，表示他还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最后茅景文又要每个人对自己的工作表态：“为了便于管理，现在请大家依次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一说。做到有矛盾就化解，有困难就解决。各位无非有三种选择：一是充分理解我们的苦心，服从管理和调配，一心一意跟着做；二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坐在这里半心半意混日子；三是干脆站在我们的对立面，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存心捣蛋。”接着，茅景文规定了发言的次序：任道远，卜冬，孔和，孔乐，王小横，许时飞，肖燎原，谢武刚，夏旭佳，熊艳虹，姜在春，最后忽然想起还有万家弼。既然茅景文要求每个人都要表态，那就谁也别想混过去了，好歹得说上几句。
任道远没好气：“我老了，该做的能做的都已经做过了，现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是希望技术处不要走下坡路。”——向耀明和茅景文面无表情。
卜冬城府颇深：“我在本厂工作的年限也算长的了，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但是还要学习，愿意继续向向总和茅处长学习，尽量做好本职工作。”
——向耀明和茅景文同时用力点了点头。
孔和兴奋不已：“能在向总和茅处长主持下工作，我感到幸运。现在技术处的局面，也正是我盼望已久的。在这样良好的环境里工作，我除了加倍努力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向耀明两眼放光，茅景文面带微笑。
孔乐跃跃欲试：“有向总的正确引导，茅处长的细心帮助，我相信能做好工装设计工作，我还想尝试做一些别的设计，这样好把自己锻炼成为多面手，为工厂发展做更多贡献。”——
向耀明赞许地点了点头，茅景文满意地眨了眨眼睛。
王小横自我陶醉：“虽然我的模具设计很少出问题，但有了向总的督促，茅处长的提醒，将会做得更加完善。”——
向耀明威严地望了王小横一眼，茅景文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许时飞盲目乐观：“有向总指导技术处的工作，茅处长亲自带领大家，相信一定会提升技术处的威信。”——向耀明精神振奋了，茅景文也感到一阵兴奋。
肖燎原无可奈何：“管理层的变更不会影响我的工作积极性，所以，我会一如既往地服从安排，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向耀明和茅景文对望了一眼。
谢武刚童言无忌：“上个星期天我回家了，爸爸妈妈教我好好工作，不管是谁当了官，是猫是狗都要跟随，绝不顶撞。”
——向耀明和茅景文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夏旭佳直来直去：“我愿意服从向总和茅处长的安排，做好描图等工作。但我要顺便说一句，我比较喜欢描万工的图，不是因为他的图简单，而是因为他的每张图都很清晰，描起来很舒服。我虽然不懂设计中的各种逻辑关系，但我仅从每张图纸的布局就基本上能猜出设计的完善性。另外我还要提一个建议，就是把肖燎原调走，调去做售后服务，他的工作可以让万工接替。”
向耀明疑惑地皱了皱眉头。茅景文则撅起嘴巴，过了片刻问道：“你为什么要把肖燎原调走呢？记得以前你最喜欢和他在一起了，不是吗？”夏旭佳问：“你调吗？”茅景文答道：“不调。”夏旭佳忍不住又说：“那就把他挪到隔壁去，和谢武刚换个位子。”这时，向耀明插话了：“这又是为什么呢？”夏旭佳说：“我不说原因，只想知道你同不同意。”向耀明干脆地说：“不同意。”夏旭佳又出主意：“也好，让肖燎原和熊艳虹换位子。”茅景文撇了撇嘴：“不可能，你们一个办公室想有两个女生，而另一个办公室却一个女生都没有，全是男的，那样不好。”向耀明和茅景文同时看了一眼肖燎原，只见他有点愁眉苦脸，并不知道他什么地方得罪了夏旭佳。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夏旭佳离题了，就一致朝熊艳虹看去，希望她能接着讲正题。
熊艳虹掩饰不住愁绪：“我愿意接受向总和茅处长的工作安排，并希望我能正常从事专业工作，而不是有过多干扰。我作为一个设计人员，最大的愿望是提高设计能力；如果我的专业能力不能得到应有的提高，即使将来让我当个什么官我也会觉得没有意思。我内心最尊重的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不管他有没有当官。我来这里还不到一年，陆续向各位学到了不少知识，特别是万工，不仅领我到车间了解具体的加工方法，还帮助我逐渐掌握了一些设计中的规范和技巧。我很喜欢和万工一起工作，并已经在精神上爱上了他。”
——向耀明的脸一沉，茅景文则像是有点失落的样子。
姜在春漫不经心：“我会继续做好晒图、资料管理等工作。我还要澄清一件事，那就是我和老万之间没有私情。我知道他一直喜欢我，还曾经梦想和我结婚。但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以后也不会喜欢他。他要是还爱我，就让他单相思。不过，我倒是很看得起他，因为他在设计方面确实很突出，交上来的图纸很少出问题。这在我们技术处是不多见的。”——
向耀明用嘲笑的眼神看了万家弼一眼，茅景文则低下头，谁也不看。
万家弼愤愤不平：“我一直就在尽心尽力地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一个人要捣蛋，并不是一定要直接站在工作队伍的前面张开双臂阻挠大家正常工作；如果一个人几乎没有专业知识，也没有做过设计工作，更没有什么经验，问他一些基础的问题他也无法回答，却又占据高位，那其实也就是不称职，也就是捣蛋了。”
听完万家弼的话，茅景文气得咬紧嘴唇不敢放松，生怕自己会失态。而向耀明的脸是红一阵白一阵，眼睛瞪得像牛眼。毫无疑问，两个人都对万家弼恨之入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