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燎原只在厂里上了一天班,也就是十月二日那天。
肖燎原每次回到厂里,都要和夏旭佳打交道,想避免都避免不了。什么考勤呀,工资呀,福利呀都是要和她联系的。
自从肖燎原上了矿山,夏旭佳先是耐心地等候他的消息或答复,但是总是不见他来信。后来她就明白了,肖燎原不是忘记了她,而是不想接受她,因此怀恨在心。
因为觉得对不住夏旭佳,肖燎原每次回厂都很小心,生怕又惹恼了她。在同事们面前,夏旭佳虽然不怎么懂事,可也是要面子的人,所以见到肖燎原就想发火。她还在办公室说,既然矿山需要肖燎原,那就应该让肖燎原调过去,免得跑来跑去。她的意思其实就是不想再见到肖燎原了。
这一次肖燎原好不容易躲躲闪闪应付过夏旭佳后,又要应付邱黛琳,因为她得知万家弼要和肖燎原一道去矿山,便找到肖燎原诉苦。
原来,邱黛琳追求万家弼也有好几个月了,但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因而她很苦恼,也很不甘心。她和肖燎原是在办公楼的大门口遇上的。邱黛琳把肖燎原拉到俱乐部一个走廊上,那里白天一般没有人。肖燎原还以为她又想和他发生关系呢,正想推辞,却见邱黛琳哭了起来。
“怎么了?”肖燎原有点纳闷。
“我想你了。”邱黛琳抹了抹眼泪。
“你现在不是和老万在谈恋爱吗?怎么又说这种话呢?我不能做对不起老万的事。”肖燎原把手放到邱黛琳的肩膀上。
邱黛琳推开肖燎原的手,坐到一块水泥板上,同时要肖燎原也坐下来。邱黛琳一时间像是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按道理,既然邱黛琳决定追求万家弼,以她的条件,应该是手到擒来才对,可偏偏万家弼很难接近。为什么很难接近呢?因为他只是想结婚。他不在乎邱黛琳是否谈过恋爱,也不怎么在乎她是否和别的男人做过爱。确实,以他的条件,就算是有了小孩的孀妇都愿意接受,更何况一个还没有正式结婚的女人呢?他知道,邱黛琳曾经因一时冲动而和肖燎原做过什么,这一点连邱黛琳自己也不否认,而肖燎原也不隐瞒。所以,这件事在他们三个人里面不是个秘密,而只是过去了的事情。
万家弼在考核邱黛琳:看她是否是真的愿意嫁给他;看她愿意不愿意和他过一辈子;看她能不能和他一起经历人生可能遇上的大风大浪。
每次邱黛琳去找万家弼,几乎都会抱着一个希望,希望他能及时地给她一些温情,最好是能跟她想到一起去,而不要顾忌那么多。可是,万家弼根本就不会往那方面想,他每次见到她都很紧张,尽管他在表面上显得很平静。他还总是露出甜甜的笑容,只不过那笑容显得有点勉强。
邱黛琳是有步骤的,第一步她想万家弼能握住她的手;第二步希望他能拥抱她;第三步希望他能吻她;第四步她希望他能和她做任何事。而每一次约会之前她都会精心打扮一番并且抹上可蒙霜或洒上香水。
可惜的是,万家弼每次和她约会时都是那么规矩,根本想不到要用身体亲近她。他最喜欢吹葫芦丝给她听,不过吹着吹着就好像忘记了邱黛琳似的,仿佛脑子里在想着别人。说实在的,如果邱黛琳没有什么其他企图,也许会觉得万家弼吹奏的葫芦丝很动听,可是,她一直在等待他的温存,而他竟没有满足她的愿望,于是她就有点厌烦了。
虽然邱黛琳不是很喜欢听万家弼吹葫芦丝,他却还是乐此不疲,还自编了几个曲目,有《晨牧》《晚牧》《挥动镰刀割草忙》《泥鳅的命运》等。不过话又说回来,听过万家弼吹奏的曲子后,邱黛琳是更喜欢万家弼了。正因为这样,她就更不是只要听他吹奏葫芦丝就够了的,她还有进一步的要求。
当然,万家弼也会大胆握着邱黛琳的手,不过在表达感情的同时,又想教她画齿轮的立体图,也就是所谓的正等轴测图。如果要说绘画技巧,邱黛琳是远远在万家弼之上的,因为邱黛琳是搞美术的,而万家弼却连一只小麻雀也很难画得像。可是面对各种各样呆板的机械图,邱黛琳就怎么也无法理解了。仅仅是为了让万家弼多握住一会儿她的手,她才勉为其难地向他学习画立体图。万家弼还以为握着邱黛琳的手就已经很亲密了呢,哪儿想得到邱黛琳对他的期盼远远不止这一点。因为邱黛琳对于画机械图没有什么兴趣,万家弼就从没跟她讲过三视图了。
他们没少去逛马路,看电影,甚至打台球。而这些时候,两个人也常常擦肩碰臂的,看上去还真甜蜜。这些对于万家弼来说,已经很令人满足了,而对于邱黛琳来说,则总像是意犹未尽。
有的时候,万家弼看到邱黛琳露出无聊的样子来,就改换一种方式,跟她讲工作。他先讲自己的工作,什么设计,什么工艺,什么热处理,什么基础理论与实践的关系,他都讲得头头是道,可在邱黛琳听来却实在枯燥。讲完他的工作,又要邱黛琳绘画。邱黛琳只好满足他的要求,草草画几张给他。他还很珍惜她的随意涂鸦呢!将她的作品收藏起来,表示要珍藏一生一世。这一点倒是很令邱黛琳感动。
因为万家弼总是和邱黛琳保持那种身体上的界限,她只好主动一点了。可是,不管她怎么主动,他都只是浅浅一笑。那笑容很甜蜜,却似乎也包含着一种拒绝;但又不是拒绝邱黛琳那个人,而是拒绝她的不够矜持的举动。他拒绝她,却没有明显的嘲笑意味,只是一种提示:“现在还早,我们还没有结婚呢!”气得邱黛琳只好高高地撅起嘴巴。看到邱黛琳生气了,万家弼就转换话题,给她讲一些她不愿意听的故事。若实在没什么好讲了,就讲他小时候割草、放牛的事。
邱黛琳要帮万家弼洗衣服,他也拒绝:“不用你帮忙,我自己会洗。”她又要他帮她洗衣服,他也不答应:“这是你自己可以做的事吧,何必我来呢?”她又建议,互相换着洗衣服,就是他帮她洗,她帮他洗,他还是觉得好笑:“不用这样,那是瞎折腾!”
这可把邱黛琳气了个半死。万家弼见她生气,还给她讲道理:“各人的衣服各人比较熟悉,换一个人来洗反而不好。这就像搞产品设计一样,谁熟悉的产品谁负责,这样才能做到最完善。”
……
这次肖燎原回来,向厂里反映了矿山的要求,即开发出一种新的碎石自动分级机。由于厂里决定让万家弼负责相关设计工作,当然他就得到山上去考察一番。万家弼很高兴地将这件事告诉了邱黛琳,但是没有和她拥抱或吻别,她又抱怨起来。
想到肖燎原曾经和她有过一段浪漫的爱情,于是就向他诉苦,无非是说万家弼对她如何冷淡,从未抱过她,更没有吻过她,连稍微温柔一些的话语也很少对她说等等。最后,邱黛琳又嫌万家弼只会咧嘴笑,从来不会冲动起来。
“他笑起来是很甜蜜。”肖燎原尽量说万家弼好的一面。
“他又不是女人,怎么能那样笑呢?”邱黛琳不以为然。
“我看没有什么不好。我喜欢看他笑的样子。”
“光会笑是不够的。”
“笑总比哭好吧?”
“有时候我觉得在和一个女人谈恋爱。”
“那么我呢,就是跟一个女人住在一个房间?”
“你没有那样的感觉吗?”
“确实有,老万是有点像个女人。男人就是这样,如果年纪很大了还没有找到女人,要么变得像个和尚,要么变得像个女人。”肖燎原忽然觉得好笑。
“难怪姜在春会说那样的话。”邱黛琳也笑了。
那么,姜在春说了什么话呢?姜在春对万家弼说过:“只有世上的男人都死光了,我才会考虑嫁给你!”这句话还是万家弼亲口告诉邱黛琳的。
“那你认为他喜欢你吗?”肖燎原问。
“应该是喜欢的,因为他每次都很乐意和我约会,有什么大一点的事还会跟我商量。”
“你可能不知道,老万其实很自卑。他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是不敢表白出来。”
“可是我并没有对他造成压力呀!我总是很随意的。他为什么从来不会主动要求和我做点什么呢?”
“他不是不想,而是没有信心。”
“我宁愿他像你一样,我和你倒是痛快过一回。”
“你是不是想吃回头草呀?”肖燎原笑了。
邱黛琳沉默了,她在等待着肖燎原的进攻,可是他没有动手。他知道邱黛琳此时想要什么,可他不能给,因为他不能做对不起万家弼的事。邱黛琳忽然抱过肖燎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肖燎原一时间没了主张,任她抱着。就在邱黛琳又要和他亲嘴的时候,肖燎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于是推开了邱黛琳。肖燎原保持了理智,然而就是他的这种理智,使得邱黛琳无法达到快乐的境界,她失望了。
“好像你也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邱黛琳双目无神地说。
“难道你现在又想选择我了吗?那老万呢?你怎样跟他说?我又怎样面对他?”
“那倒不是。你只是比较会谈情说爱,其他方面都不如他。”
“那就对了。”
“可他为什么就不能像你一样呢?”
“你可能不知道,他这个人有个特点,就是特别怕疼。他也许早就想和你做夫妻了,但又怕疼,所以一直不敢试一试。”
听肖燎原这么一说,邱黛琳这才想到这一点,不过她还是怪万家弼:我是女人都不怕疼,你一个男人怎么就那么怕疼呢?她又跟肖燎原说,做这种事总免不了有点疼,但那种疼并不可怕。肖燎原也是这样的看法,疼都是疼的,但还是很快乐的。
万家弼也跟肖燎原谈起对邱黛琳的看法:总的说来是个好女孩,就是太开放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做出不守妇道的事体来。
就在邱黛琳嫌万家弼脚步过于缓慢的时候,万家弼心里早就有了邱黛琳。他要去矿山,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邱黛琳,于是和她说明了情况,并要她安心工作,不要多挂念他。
……
和肖燎原聊了一阵后,邱黛琳终于感觉到了万家弼的温情,却又舍不得这么快就要分别。想来想去她竟突发奇想,要跟随万家弼到矿山去。按理一个播音员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去矿山。可邱黛琳还是找到茅景文,提出了这个不合情理的要求。茅景文一笑:“不行,你走了,谁来放广播呀?”有了茅景文这句话,邱黛琳反而有了办法。她找谢彩虹商量,要她替她放几天广播。这对于谢彩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她就答应了。就这样,茅景文再也没有阻拦邱黛琳,而是大开绿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