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润微笑着点了点头,把这些铜钱都收起来。她知道,若她不这样做,这个固执的少年一定不会轻易罢休。
卢无意离开后,冯润很早就上‘床’歇着了。大概除了睡觉之外,她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可以用来消磨时间。打开‘门’,隔壁间的人一直窥伺着她;行走在长廊中,送食的伙计贼眉鼠眼地盯着她;就连云翘和荻月,也日夜不停地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她觉得周围全是绿莹莹的眼睛,密切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自嘲着想,常氏不过是找了另一个地方把她关了起来罢了。
她必须离开洛阳。这一次不是为了与拓跋宏相见,而是她真正的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都说秋日睡意浓,天还没亮,冯润却醒了。她拿起山水画屏上的黛绿‘色’披帛,随意一裹。临窗而立,屋内的熏香直往她鼻子里钻,憋得通不过气来。她伸出手正‘欲’推开窗户,却听见守夜的荻月也醒了。
“小姐,不要开窗。”
语气硬邦邦的,让她如鲠在喉。她的手没有因此止住,延续着上一刻的动作,推开了窗户。
“我只想吹吹风。”
夜‘色’笼罩着洛阳,遥远的楼台高塔后面有微微泛着金光的一线天。这一线天比纸还薄,一碰就要破了。远远看起来,像是一双睡眼惺忪的眼睛正俯瞰着芸芸众生。
雾霭沉沉的天空把树压得都低了,望着这样的天心情怎会好,冯润低下头打量着在街上准备着早市的商贩。他们虽然忙碌,却也是自由自在。
“今日是什么日子了?”这样一日一日过去,早就忘了今夕何夕。
荻月收拾着被子,道:“十月初五了。”
“哦,”冯慵懒地回了一声。合上了窗户,“你知道早市上李二子家的馓子鱼蓉汤吗?我想喝了,可我自己出不去。云翘这个笨手笨脚的经不起使唤。就由你替我带一碗回来。”
“好。”荻月回头瞧了她的背影一眼。
客栈‘门’开了之后,荻月便行‘色’匆匆出‘门’了。冯润支开云翘后。小心翼翼地下了楼。头戴着帷帽虽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却适得其反,这一次她便摘下它,以真面目示人。
大堂上已有许多早起的商旅开始用早膳了,一股浓香的百合羹的味道扑面而来,蒸的热气腾腾。
冯润提着裙裾过楼梯的拐角处时,清楚地看到背后有一道黑影闪过。这么早就工作了。这得付了多少银子,她暗暗地想。
大‘门’就在前方,只要她再走几步就可以了。明亮红‘艳’的太阳,熙熙攘攘的人群。近在咫尺。仿佛是在‘诱’‘惑’她似的,集市上响起一阵笑声,让她情不自禁地迈出了‘门’槛。
“姑娘,今天起得这么早。”矮个子伙计熟稔地向她打招呼,伸出的手臂生生将她拦住。生意人有一种天生与人易熟的本领。他盯着冯润看的样子好似是一个熟识多年的老朋友。
“你怎么记得我,我不常下来。”
矮个子伙计乌黑贼亮的眼珠骨碌碌‘乱’转,一圈就是一个鬼主意。他咧出一口白牙,道:“您可是本店出手最大方的,小的可以不记得爹娘也得记得您啊!”
“什么时候?”冯润警惕地回头望了他一眼。
察觉到敌意。伙计立刻解释道:“您在本店吃饭的时候,会掀开面纱的一角,小的好奇地看了一眼,就记住了。这是小的的错,您大人不计,想怎么惩罚小的,小的都认了。”
“我要你的眼睛,你也给吗?”
伙计脸‘色’一变,陪着笑脸道:“姑娘什么时候要,小的就什么时候抠出来双手送给姑娘。您是要左眼,还是要右眼?”
冯润冷哼了一声还想出‘门’,不料伙计又开口了。
“姑娘,您的丫鬟让我给您准备了一大桌早膳,您快趁热吃了吧。糖蒸酥酪可是本店的招牌,包您吃的合不拢嘴!”
冯润明白这个看起来奴颜媚骨的男人是不打算让自己出‘门’了。她回眸瞧了一眼楼梯口的黑影,冲伙计呵斥道:“你说谎!早晨我让荻月出去给我买鱼蓉汤去了,她们怎么可能还会给我要别的东西!”
“那是昨日订的。姑娘,您的丫鬟对自己的主人真是体贴入微,每晚都会把第二天的早膳订好。”他立刻飞快的回道。
她今日是没法出这个‘门’了,她只好心有不甘地打道回府。在她上楼梯的时候,那道黑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刚回到‘门’口,见她的房‘门’口立着个男人。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那个男人已回过身来,原来是卢无意。他兴冲冲地塞给冯润一袋银子。
“你点一点,看看是不是够了?”
“你怎么突然就有钱了?”
卢无意‘摸’‘摸’后脑勺,笑道:“有几个朋友来看我,我第一个时间就向他们借了一笔钱,这不就过来给你。”
不等解释清楚,他便告辞了,只留冯润傻傻立在原地。
过了半个时辰,荻月带着一碗馓子鱼蓉汤回来。冯润微微喝了两口,已经变凉了,带着一股浓重的腥气,馓子被泡久了,也不比刚出锅似的香脆。她放下勺子,不再喝第二口。
“小姐你怎么不喝?”荻月在后面收拾着行李,突然停住了动作。
“凉了,不好喝了。”
荻月走到冯润身后,幽幽说道:“恐怕不是味道不好,而是小姐根本不想喝这个鱼蓉汤。”
冯润眉头一动,轻描淡写道:“如果不想喝,我何必让你去东市上买?”
“我看小姐是想支开我。”
冯润紧紧抿住双‘唇’。她知道瞒不过荻月,但是荻月这样开‘门’见山的质问教她措手不及。时至今日,她仍然不能确定荻月对她的忠诚有多少,她不敢轻易冒险。
“小姐是想逃跑。”
她忙回头察看云翘的踪影,荻月继续道:“小姐放心,荻月被我只走了。”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逃跑?”既然无所顾忌,冯润也干干脆脆地问出了口。
“从你的眼神,”荻月走到冯润身旁,坐下,“你总是盯着‘门’外窗外看,那是不安分守己的眼神。刚才卢无意给你银子了吧?所有的贵重物品都‘交’由我保管,可是你装糊涂把钱留给了自己。想必你第一次帮助他,也是为了这个。通过帮助卢无意,顺理成章地把钱从我这儿拿走,再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卢无意那儿要回来,真是漂亮的一招。”
“你怎么知道?”冯润有些恼意。
荻月眼神冰冷,说出了教她最心有余悸的答案:“在凡人居,没有能瞒得过我的事情。”
“整个凡人居都是你的?”冯润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夫人的。凡人居是夫人的产业,她将你带到这儿来就是为了保护你。冯府本是你最安全的地方,自从冯诞回来后,便不安全了。”
冯润有些歇斯底里,她咬牙切齿道:“所以说,不仅是隔壁的那群人,还有客栈老板,跑堂的伙计,甚至是给我送水的都是你们的眼线?你们真是群疯子!”
想到这几日都被这么多双眼睛日日夜夜地盯着,她浑身发抖。她厉声反问道:“既然如此,为何要听我的话,为何不当场拆穿我?”
冯润觉得荻月像一只老‘奸’巨猾的野猫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难道从一开始,自己就不该信任她?常氏把她养大,她对自己的惟命是从不过是奉命。当常氏与自己发生冲突,她定然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
一层雪慢慢从荻月那冷若冰霜的脸上剥落,她的眼神有了片刻的温柔。
“因为小姐,你告诉了我啊……”荻月的眼中闪过灿若星辰的光芒,“你没告诉夫人,也没告诉云翘,你只告诉了我。你说你不想留在洛阳,我记在了心里。你身在水深火热中,我怎能坐视不理。”
心剧烈地收缩在一起,又剧烈地舒展开。冯润从没奢求过荻月会对她忠诚,没想到荻月对她的忠诚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简直为自己曾怀疑荻月而感到羞耻。
“我愿意倾我平生之力帮你逃出洛阳。”
荻月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冯润也用另一个笑容示以回应,如同两枝睡莲并蒂而开。
两人已有许多年没有过如此轻松的心情。
卢无意解决了一件棘手的大事,顿时如释重负地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推开‘门’,快活地说道:“好了,这下功德圆满了。”
耀眼的阳光透过半开的朱窗照进室内,空气中的微尘在旋转舞蹈,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若隐若现。他转过身来,雪白的皮肤与阳光‘交’融在一起。
“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让卢兄弟撇下朕?”声音温润动听,并无半分恼意,如清泉在圆滑的石头上静静流淌。
“是隔壁间的一位姑娘。我欠了人家的钱,总觉得心里不痛快。这不,圣上一来,草民就豁出脸面去,斗胆借了钱,好赶紧了却一桩心事。”
白衣男子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往室内避了避,道:“有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