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水的鞭子,一下又一下的落下,闷响一声,冯漪也并不呼痛。每一道长鞭落下,所及之处,娇嫩的肌肤都是皮开肉绽。
她的指甲嵌入掌心,仿佛这样能转移背上的痛苦,鲜血渗进她白玉般的指甲,一片嫣红,像是涂上了凤仙花汁。
“让我进去,开门,快开门,不要再打了!”
冯润从外面拼命地拍打着大门,誓要把门拍破,要把拳头锤碎。
把拳头锤碎,一定很疼吧,可是怎么会比自己更疼?
她不是那朵慈悲的凤仙花,被碾碎了,还送她一手的香气。冯漪生平第一次品尝背叛的滋味,她感觉她的心正在被沾水的鞭子鞭打,而拿着鞭子的人正是门外的冯润。
“今日若不是冯润及时告诉哀家前因后果,你还准备欺瞒哀家到什么时候!冯漪你若不是我冯家的女儿,哀家早就把你拖出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只让你受些皮肉之苦,小惩大诫,好好回宫反省。”
太皇太后的话还在耳边盘旋,她的耳朵嗡嗡在响。慢慢地,连鞭声都听不到了,她的世界只剩下她的微弱的心跳和急切的呼吸。
呼吸——喘息,只有这样才算活着。
眼前一片雪白,刺得眼睛睁不开,哪儿来的阳光,怎么如此强烈?
待她走近时发现,那不是阳光而是漫天卷地的白缎。墙上缠着几匝,灯上糊着一层,连人的头上都缠着一条。
“三小姐,您快去看看吧,夫人不行了。”
不知谁拥了她一下,她立刻跪倒在床前,周围响起凄凉的哭声,若有若无,不绝如缕。
“娘亲……”
她伸手握住那枯枝一般的手,哭得话也讲不清。
“不要相信冯润那个贱女人,她会把你害死的。常氏把我的一生变成了笑话一场,现在常氏又故技重施,让她的女儿来谋害你。”
“我的傻女儿,你还这么小这么天真,娘亲死了就彻底摆脱了常氏那个贱人,而你的痛苦才刚刚开始,谁能救救你?”
仿佛是回光返照,卧床多日的老妇不把毕生的话说完死不罢休。
“就算佛祖要召我回去,我也不愿坐化涅槃,远离人世。我要守在你的身边,保护你……”
她的手重重地落下,像吐尽了最后一口丝的春蚕一动也不动。
“娘亲……娘亲……”
冯漪干裂的嘴唇翕翕合合,说了一夜的梦话,高烧不退。冯润也坐卧难安,一直守在床边。
一只温柔的手掌覆在她的额头,她下意识地伸手紧紧抓住。入手,却是柔软滑腻。感受到现实的温度,冯漪立刻从梦中惊醒,毫不留情地放开手。
“冯漪,你醒了?渴了吧,来喝点水。”
冯润端着一杯水,俯下身子,递到她的唇边。冯漪却紧紧咬着嘴唇,血液顺着裂纹渗透染红了整个嘴唇。惨白的面容,空洞的双瞳,殷红的唇色,显得有几分可怖。
“冯润,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难受,我觉得我快死了。”
她的声音沙哑,可以想象她身体内部的伤不比外面的好多少。
冯润并没有察觉出她突然的生疏,又寻到她的嘴唇,将杯沿凑上去,细语道:“不会的,你没事了,就是有点发热。快喝点水吧。”
冯漪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把她推到在地,水溅了一身。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滋润了枯萎的红唇,又是一阵刺痛。
站在一边的苏风看看冯漪又看看冯润,也不知道该不该扶冯润一把,只好站在不动。
冯润强忍住泪水,站起身又倒了一杯茶,轻轻跪下,递到冯漪眼前,开口仍是:“喝些水吧。”
“冯漪我不是故意要告诉太皇太后的,我是没办法为了……”
“够了,冯润你千万别对我说,你是为了救我才去见的太皇太后。你总是有千万个理由。我的一生都在追随你,我努力追赶你脚步,可是你却总是把我抛在身后。我什么都告诉你,而你从不信任我。你就像个幽魂,人站在我身边,心却不知在哪儿。”
“冯漪我……”冯润正欲开口,却又被她打断。
“听我说吧,冯润。这一辈子,你再也听不到我对你说这么多话了。冯漪死了,现在她在对你交待遗言,你不能好好听听吗?我们一直走的是同一段路,现在路到了尽头,我们不得不分手,这就是我们的结局。我们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回忆,所以我绝对不会与你为敌,只是我也不能和你再做朋友了。你明白我的个性,破碎了就破碎了,我不能装作看不见裂痕。”
这时,冯润突然发现冯漪的双眼变了。不再是那个能看到水草、金鱼、落花的剪水双瞳,而变成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冯漪接过冯润手中的茶杯一饮而尽,撑起一丝苦笑:“冯润,今后你在宫南,我在宫北,各自终老,至死不问。”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明日再来看你。”冯润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她接过冯漪手中的杯子,故作轻松地擦干了眼泪,转身就要离去。
“当陌生人有什么不好,难道非要当敌人吗?”
在她合上门的瞬间,她听见冯漪如斯说。虽然心中千万般不舍,还是下意识地合上了门。
一切都来不及解释,事情正风驰电掣地往最坏的方向一骑绝尘。太皇太后下令幽禁冯漪几日,其他人不得探视,那次竟是最后的对话。
“不,路还没有走到尽头,是你先走了……”
没有拓跋宏,没有冯漪,整个掖庭对冯润来说像座空城。冯润握着不死诏,守着朱窗发呆。
“贵人,夫人说过了你和冯漪决裂是迟早的事情,快刀斩乱麻也未尝不是一种好事,你又何必在这儿伤怀。”
这是荻月第一次安慰她,话却依然尖锐不好入耳。
半响,冯润才喃喃道:“你说博陵长公主是不是我娘害死的?”
身后很久都没有声音,整个灵泉宫更显幽静寂寥。
“这些事不该我们过问。”
冯润冷笑一声,心有千斤重,连呼吸都倍感不畅。荻月也不敢保证常氏没做过吧。常氏的毒辣没人比她更清楚,这种神不知鬼不觉,寿终正寝的死法必定是出自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