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悠远,雾霭迷蒙,山高露重不辨西北。但见霞光四溢云出雨霁之状,红日喷薄忽生渺茫之感。此等仙境绝非人间所有,然屋中女子尚自酣然,并未发觉。俄而鸟声四起,空山愈寂。百鸟飞旋,遮天蔽日,实为盛况,久久不散。良久女子悠悠然转醒,然已不得观之。
一觉睡醒,穆瑗玚已经看到清粥小菜放到了桌子上。她见怪不怪,从容地起身梳洗打扮。今天伤口已经痊愈,自己也该动身了。也不知该如何告知白公子自己的动向,好歹人家也是救命恩人,一声不吭地走掉不是她的作风。但是转念一想,既然自己已经认定白晞为神族中人,他大约会有办法了解自己的状况吧,否则这吃食怎么会来的这么合适。
饭毕,她从书架上找来纸笔,准备留书离开,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九儿姑娘,我能进来吗?”正是白晞深沉干净的声音。
穆瑗玚心下突跳,一时愣住。这个人真是,第一次来那么惊艳霸气,第二次怎么反倒客气了。她赶紧放下笔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个人,男的丰神俊朗,清逸沉静,正是白晞;女的粉面桃腮,灵动可爱,从没见过。穆瑗玚又是一愣,随即才把二人让进屋内。
“九儿姑娘,这是在下的小妹,闺字白曚,她听说我在父山上藏了一位美人,闹着要来看看这位美人,望姑娘不要见怪。”
穆瑗玚禁不住双颊泛红,还未开口说话,那位名叫白曚的少女已经不认生地扶将过来,笑逐颜开,令百花失色。
“九儿姐姐,能认识你太好了!”她轻轻摇着穆瑗玚的手臂,像个撒娇的孩子,绝世的笑颜却让身旁的白晞都有些黯淡,“你可知道这地方是我哥哥的秘境,几百……几百个人恳求他他都没带外人上来过,连我这都才是第三次,九儿姐姐——你真的好漂亮啊!”
穆瑗玚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不过这白曚姑娘倒是爽利畅快,她心里本能泛起的一丝戒备也都消弭无踪了。
白晞宠溺地瞪一眼妹妹,将她拉离穆瑗玚身侧,假装责备地开口:“为何要给九儿姑娘增加负担?我耐不住你撒娇带你上来,可曾告诫过你不要胡闹?等下自己在父山周围转转便好,哥哥这里还有正事要做。”
白曚不满地吐吐舌头,冲穆瑗玚眨眨眼睛:“九儿姐姐,曚儿自己出去玩了,等下再见!”
穆瑗玚汗颜,这个可爱的小女孩,自己还能再见到她吗?
回过神,白晞已经开口:“九儿姑娘,我看你箭伤已好,是打算要离开了吗?”
穆瑗玚并不奇怪他能了解自己的想法,但是对于他,自己还有太多疑问想要找到答案。如今虽然寻人之事迫在眉睫,但她总觉得自己与这个人的交集绝不只有他救了自己那么简单。
“白公子,小女子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能否请您如实相告?”她豁出去开门见山。
白晞依旧笑容不减,给她比一个“请”的手势将她让入上座,自己也坐下来,沏了两杯茶。
“敢问白公子,这父山在何地境内?”穆瑗玚先从虚实相生的父山入手,自己家在鲁州,被人追杀了六七日,自己一直向南逃窜,按照正常的脚程,这里应该是淮州地界。
白晞并不看她,兀自饮茶,过了片刻才说:“此处距东海岸七百里,东临入海口,西侧最近的大镇是淮州,北倚姑儿山,南去清江连雾屿。”
穆瑗玚心里了然,白晞据实相告。这些地方除了身之所在的父山之外,其他的她都去过或者听说过。自己身负家族重任,从十岁起就跟随父亲四处游历增长见识,十五岁之后更是女扮男装独自出行,身边时常伴着的只有自己的贴身丫鬟九儿,所以这些地方对于她来说一点都不陌生。
“白公子可知道关于父山的神话传说?这座仙山可是几百年没人能上来过了。”她问的更加直白。
白晞赧然一笑,修长的手指把玩着手中的茶杯:“看来九儿姑娘饱读诗书才思敏捷,在下隐瞒不过,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但此处正是父山山巅无疑。”
他这么一说,穆瑗玚倒是觉得错在自己了,自己告诉他的身份名字何尝不是假的?人人都有难言之隐,行走江湖防人之心不可无,确实无可厚非。更何况他救了自己,也许不该这样咄咄相逼。
穆瑗玚两手抱拳,显出自己女扮男装时候的仗义气质:“多谢白公子据实以陈,小女子叨扰多日,今天就要告辞了。他日有缘定相报救命之恩。”
白晞思索片刻,从衣侧拿出一支凤尾羽毛交给穆瑗玚:“如果九儿小姐再遇险情,就在大风中飞扬此羽,我必来相救。”
穆瑗玚怔愣当场,这一支凤羽柔滑似绸,金光大盛,五彩花纹犹如奇珍异宝般耀眼夺目,羽翎上的凤眼呈湖蓝色,仿佛一弯深沉幽邃的古潭。
“如此宝物小女子承受不起,白公子的大恩小女子铭记于心,还请收回。”穆瑗玚说着将凤羽双手奉上。
白晞笑着将她拒回:“我白晞送出的东西从没有收回的道理,九儿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惶恐,暂且收着,以待我们再见之日。”
他的凌人之气瞬间万丈,虽然笑着却让人几欲双膝跪地,不得不臣服。穆瑗玚深吸一口气,不再推拒,小心将凤羽收好了。
“九儿姑娘准备去往何处?在下可以陪同。”
穆瑗玚稍稍迟疑,她在掂量两人之间的信任程度能有几分。倒不是自己有多敏感,只是自己家族的使命太过重大,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小女子欲西去皋阳县,我家……小姐留信在此等我。”
白晞点点头:“淮州离皋阳县倒是不远,九儿姑娘暂候,等我把家妹送回去再来接你。”
穆瑗玚连连摆手:“不劳白公子费心了!我自己能去的。”
白晞也不勉强:“那也好,请姑娘带些干粮盘缠,不然我定要跟着过去。”
穆瑗玚推脱无辞,只好点点头应下。
“那咱们一起下山吧。”
离开父山,白晞将穆瑗玚送到官路上,她这才告别兄妹二人,独自西行。自己又换回男装,隐去耳洞,擦掉脂粉,想来仇家一时半会儿寻不过来。再次回到人群中,她却觉得更加孤寂落寞,灭门的惨景一遍遍浮现脑海,父亲凄凉的死状令她心慌意乱。黄昏时分她再也走不下去,寻了一处偏僻的客栈住下,饭都没吃就躺回床上,顿时泪湿枕巾。自己再过勇敢坚强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虽然从小被父亲教导身负重任,却向来是在父母的呵护宠爱下长大的,没受过真正的苦楚,如今惨遭突变,父母双亡,姨娘和妹妹被擒生死未卜,连形影不离的九儿也在逃亡中与她失散了,自己如惊弓之鸟般逃了近十日还是被人找到,差点命丧黄泉。现在一一忆起,竟然委屈得让她哭到头痛。只可惜,流再多眼泪父亲也不会回来摸着她的头慈爱地说“谁欺负我的玚儿啦,让爹去教训他”……
也许这一刻,要真正的成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