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毕,彭家辉就默默地凝视着各位老师,静静地等待正义的审判。
令人没想到的是,最先开口的不是高压锅,也不是班主任,更不是值周老师,而是一直冷眼旁观的刘蛋。
“各位老师,试卷其实是我偷的。”刘蛋理了理衣摆,淡淡道。声音虽轻,但分明已经惹怒了高压锅。
“搞什么名堂!逞能是吧!想当英雄是吧!哥们是吧!”一个声音咆哮着,“好!既然你们这么够义气,那就一律按主犯处理。马上把材料重写一份。”
吼完,高压锅便从桌子上撸过一叠白纸,狠狠地甩到四人身上。
顿时,时间停了滞,空气凝了结。
对于刘蛋的行动,彭家辉相当认可,自己刚才一时冲动揽了责,话一出口其实立马就后悔了,现在刘蛋跳出来替自己挡一刀,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接下来就看他的表现了。
刘蛋也是鬼附身才会说这样的话,但是,既然已经打肿脸,那就只好将胖子冒充到底。
“各位老师,好汉做事好汉当,试卷真的是我偷的。”
“好,想当好汉是吧?好!”高压锅愤愤道,“我再问最后一遍,试卷到底是谁偷的?”
彭家辉再也鼓不起担责的勇气,默然低下了头。
刘蛋悄悄瞄了瞄身旁三个人,发现清一色耷拉着脑袋,显然没人愿意站出来接下一棒,心中不禁暗暗叫苦:“操!烫手山芋看来要砸老子手里了。”然而事已至此,改口反悔就太损形象了,最后想想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死扛到底,大义凛然道:“我偷的。”
哥仨仍然没反应。
见“真凶”暴露,高压锅脸色稍稍好看了些,心里对这个结果也还满意。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没有要求四个人都重写材料,而是单叫刘蛋重写一份,另外三人只是作为证人,在他的材料后面签字画押。
看着同伙亲手把自己送上“断头台”,刘蛋心里拔凉拔凉的。
此时,时间已经来到半夜11点,窗外微风阵阵,蛙叫蛐鸣。
鉴于四个人并没有动手做题,并且试卷已被及时追回,所以经过协商,几个老师决定不对他们采取隔离措施。在一番警告威胁恐吓之后,四个嫌疑犯被暂时释放。
初夏的夜晚有点凉意,哥几个一前一后朝寝室走去,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样子,没人说话。
就在快到的时候,游胜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谢谢你!”也不知道跟谁讲。
“100块钱一分都不能少!”刘蛋回了一句,也是没头没脑的,不过明显带着怨气。
之后又重归沉默。
第二天,四兄弟再次被收押。
高压锅试图把情况通报给家长,可是打了半天电话,只联系上了彭家辉和刘蛋家长。
彭家辉老爸接的电话,得知儿子犯了事,他在电话那头哼哈个没完,最后总算表明了态度,说一切任凭学校处置。
由于刘蛋是主犯,所以高压锅准备叫他老爸来一趟。刘蛋老爸刚接电话的时候还笑嘻嘻的,当获悉老师是来告状后,便竭力推说自己身体不适,死活都不愿到学校里来丢人现眼。高压锅也懒得跟他啰嗦,告知了可能的处理结果后便挂了电话。
这一次,学校的办事效率相当高,星期一一大早就公布了处分决定。
刘蛋捞了个记大过,另外哥仨各获警告一次。游胜由于是累犯,累加之后,得到的是留校察看处分。对他来说,该谢天谢地了。
除此之外,哥几个还受到了期末考试四门学科成绩零分处理的处罚,这么一来,这个学期就算是报废了。
既然结局已定,彭家辉也就丧失了继续奋斗的动力,陈迎春也蔫了,在众人怂恿下,他决定陪哥们疯狂一把。
游胜还算有点良知,为了报答哥几个的救命之恩,咬牙掏出自己压箱底的私房钱,请各位恩人在小店搓了几顿。
刘蛋作为最大的功臣,心里憋着一股子怨气,只要游胜请吃饭,他必定敞开肚子胡吃海喝,吃得游胜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后来,弄得他请了三次就说什么也不肯再请了。
期末考试那两天,哥几个被允许进考场。彭家辉稀里糊涂随便乱做一番,最后在四门学科作零分的情况下得了个总分157,班里排名26。
学期结束,彭家辉怏怏地回到家。
家里空无一人,父亲买猪去了,不到六点一般是回不来的。看来,今天晚饭要他亲自动手了。自从母亲外出后,家里似乎就再也找不到曾经的热闹,尽管大多时候是吵闹,但此时,彭家辉却无比怀念。
彭家辉在屋里兜了一圈,看看有什么菜可以烧。
尽管是独子,然而彭家父母对儿子的家教还是比较严格,七岁会喂猪、八岁会洗衣服、九岁会烧菜,成了当时村里小有名气的乖乖儿。倒不是彭家辉乐意干这些活,而是在种田割稻面前的无奈选择
虽然估计老爸不太可能会因为处分的事情而责骂自己,但彭家辉心里还是很忐忑,毕竟,是非好坏自己还是掂量得出来的,更关键的是,不知道他把消息通报给老妈没有。
估摸着再过半个小时老爸就要回来了,彭家辉开始着手生火做饭。
一个拌了雪菜的煎蛋,里面加了点葱;一个青椒炒肉,基本都是青椒;一个炒青菜,烧得太熟了;一个炒花生,有点炒焦了。
父亲回来了,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和,看不出恼怒也没有显出高兴,洗完手便上桌吃了起来。
彭家辉捏着筷子嚼着菜,喉咙里像是有个疙瘩堵住了食管,挡住了饭菜下咽的去路。
沉默一阵后,彭家辉把偷试卷事件简略地向父亲解释了一遍。
父亲听完,没有太多反应,只是咧咧嘴,道:“看不出你还会干这种事!”
彭家辉没听出来是责骂还是赞赏,不过从表情来看不像不高兴的样子。正当他揣摩父亲态度的时候,老爸又补了一句:“你妈在外面挺不容易的,这事就不要跟她说了。以后不要再犯就好。”
彭家辉心里豁的一阵亮堂,立马“噢”了一声表示答应。
刘蛋运气比较背。他推着自行车进了自家院子,车子还没立稳,在井边淘米的老豆就迎了上来,不是帮忙卸行李,而是甩手给了他两个巴掌,紧跟着就是一阵久违的狂斥乱骂。
刘蛋本来信心满满的打算跟父母解释清楚受处分的原因,两个巴掌一吃,信心打没了。他怄气地推倒车子,冲出了家门。
刘蛋老妈听见动静,赶忙从厨房跑出来,正好瞧见儿子夺门而出的一幕,于是便抬脚要追。
刚追到门口就被孩子他爸拦住了:“追什么追!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把他撵得这么远还要给老子惹事。有本事滚出去就别回来。”
刘蛋没本事,在村里晃荡了会儿便径直去了奶奶家。二老见宝贝孙子一放假就来看自己,心里乐开了花,赶紧起身张罗晚饭。
晚上7点,天空黑乎乎的,儿子还没有回来。
刘蛋老妈再也坐不住了,阴着脸,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狂轰滥炸,攻击的目标自然是自己的老公。
“有本事生没本事教,怨谁?现在儿子都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就动手打他,如果打有用的话,还至于打到17岁了还要打?没有教不好的儿,只有不会教的爹!”
在教育孩子方面,她对丈夫的不满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但苦于自己经济地位低微,在很多事情上没有决定权,因此只能依着丈夫的育子理念。
刘蛋老豆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坚定信奉者和实践者,用他自己的话讲:“如果棍棒都解决不了问题,嘴巴就更不中用了。”
然而,十几年的育儿经历令他相当困惑。对儿子,他不可谓不严厉,稍不如意就是拳脚相加,若是气头上来,用棒子也是常有的事,可是,刘蛋天生一副硬骨头,硬碰硬是他一贯的处事风格,老豆打的越凶他就越惹事,非闹到父母两个大吵一番才算完事。
被老婆数落后,刘蛋老豆心里也承认是这个理,但嘴巴却很硬,冷冷道:“有时间在这里啰嗦还不如趁早去找!”
夫妻两个分头行动,妻子负责去亲戚家找,丈夫则负责去儿子常去的同学和朋友家找。
刘蛋老豆第一站就来到了彭家辉家里。彭家辉正在水井边洗碗,弄明对方来意后,便将偷试卷的□□说了一番。
其实,在离校前,彭家辉就曾提议哥俩各自到对方家里解释一下偷试卷的事情,可是刘蛋好了伤疤忘了疼,过高估计了他老豆对他的耐心和信任度,谢绝了好意,最终酿成惨剧。
对于彭家辉的说法,刘蛋老爸半信半疑,不过,有人替自己儿子说好话心里总归是舒服的,心中的怒气因此也就消退了大半。
由于挨了处分,整个暑假彭家辉都很老实地待在家里。除了做家务,有时也会下地干点农活,空的时候跳跳绳、下下棋,如果刘蛋来串门,就搭块门板打乒乓球。
日子就这样无精无彩地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