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回到洛阳,南宫汐直接给关进一幢壁垒森严的宅子,宅子不算大,站在楼上,可以看到里外都有看守,便是插翅也难飞。
抓她来的头领走人之前丢下几句话:
“你的案子王君会亲自处理,你可以出去,但是不能太久,不能在外面过夜,还有,不能离开东都。”
当犯人可以出门,还真是一项优待。但很快,南宫汐不觉得有什么可开心的。她虽然不必蹲监狱,狱卒却是实打实的看守严密,宅子里的忽略不算,出门必备四名,个个诡计多端武功高强杜绝她逃跑的任何可能,以至她出第一趟门就完全没有兴致再跨出第二脚。被拘禁的日子实在难过,何况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南宫汐希望东都王快些升堂问审,洗清自己的冤屈。但越是盼,东都王越是迟迟不露面。
逝者如斯夫,转眼已过十天。
这十天,南宫汐过得浑浑噩噩。也许与徐离分离还不够长久,魂驰梦骋,常见他来,淡淡香味,醒来似犹未散,甚至,梦中有他的手温柔抚过她的头发……徐离……她要怎样才能忘记他?他们真正在一起不过五天……五天不足以刻骨铭心,她会忘记他,会的!
……
“兰汐小姐,今日天气不错,不想出去走走吗?我陪你!”
日头高起,华屋亮满的时候,南宫汐的贴身狱卒之一凝碧轻盈地走进她的卧房,勾起重重罗帐,再看不得她赖床。
“日光如火,暑气蒸人。不,我不想出去!还有,我是南宫汐,不是兰汐。”南宫汐懒洋洋地睁开眼,看着头上的碧文圆顶。卧房相当舒适、雅致,符合一个前贵族小姐的身份,东都王对罪臣之女相当礼遇。
只是,再豪华还是牢房。尤其,这牢房关的本应不是她。
“不喜欢啊……那么就叫汐小姐吧?汐小姐,好吗?”
南宫汐看一眼凝碧,又闭上眼睛。这就是她的狱卒,关照她的起居可以亲切、细致得像保姆,但放她自由——绝对铁面无私、冷血无情。昨天,她试图独自出门,悄悄飞上屋顶,当头一张鱼网罩下,闪躲之间,凝碧从背后甩来一鞭子,卷住她的腰肢直拖下地,若非她反应快,说不准已经摔个鼻青脸肿断手断脚。
“汐小姐,你今天穿的衣裳。”凝碧把一套衣服放在床头。
“怎么又是白色的!”
“汐小姐不喜欢白色?那我去换……”
“算了……什么都好。”
“其实啊,汐小姐穿白色衣裳最好看,没人比得上。”
“不,你错了……有人穿起来更好看。”
“哦?是谁呀?”
“……忘了。”
南宫汐在四个狱卒的监视下出门逛荡。
走在东都宽阔的街道,眼前一切繁华似锦,忽然记起,第一次站在东都街头,已是两个月前的事,也忽然想起,那个面摊老板。
“我要去吃面。”南宫汐对她的狱卒说一声,迈开脚步。
无人异议。狱卒们也饿了。狱卒两男两女,年纪都在二十四五左右。两女名为凝碧、点绛;两男叫渚青、沙白。挺诗意的名字,人也个个俏丽翩然,不像当狱卒的人——偏偏就是!
面摊老板在,现在变成了老板娘。
面摊老板娘煮的面依然是从来也没有吃过的好吃,南宫汐回味的同时想起在无焰宫煮的那两碗面。不知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笑。
南宫汐走了一会神,再回魂,看到一辆淡黄纱帐低垂的车辇缓缓驶过路面。透过纱帐,隐约可见坐在车辇里的人一身华美贵气的绯色衣裳,隐约可闻空气里弥漫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东都王车驾——”
“东都王来了——”
“东都王风采美啊!就是总不见庐山真面目……”
“不曾见你怎么知道美?”
“去!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是真的!见过的人都说美!”“
路边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个个伸长脖子,直着眼睛。
南宫汐倏地站起,凝碧出手如电,扣住她的脉门,拉回座位,“坐好。”
“放开,我要跟他说清楚……”
“你的事,等王君召见再说。”
凝碧的力气很大,南宫汐无法挣脱,眼睁睁看着东都王的车驾远去,消失。
“吃面。”凝碧放开手,指指汤面。
南宫汐扫她一眼,又站起来,“饱了,我回去了。”
“小姐,我煮的面不好吃吗?”面摊老板娘站在旁边,怯怯地问。
“呃——不,很好吃。”南宫汐看着面摊老板娘——成亲后的她多了几分娇柔,几分妩媚,皮肤虽然还是黑,容光焕发却也颇具女人的美。
面摊老板娘完全认不出南宫汐,看着她,带一点点畏缩,“小姐是第一次来吧,我们小本生意,从来没有招待过像您这样美丽的小姐,小姐觉得好吃就多吃点,我少算一碗钱。”
面摊老板娘一如既往的慷慨。
“谢谢!不用,他们付得起!”南宫汐转头看她的狱卒,“凝碧姐姐,老板娘特意关照,煮的面很对胃口,我今儿吃得很高兴,你们呢?这么好吃的面,不多付点钱怎么可以?五十两银子。凝碧姐姐替我给吧!”
五碗汤面五十两银子?周围人正在咋舌,凝碧面无表情,掏出银子,塞给面摊老板娘。
面摊老板娘愣愣捧着银子,呆得像一只木鸡。
南宫汐一笑,挥袖离开。
不清楚自己怎会过上这样一种囚徒生活,除了不自由,各方面实在没话说。这种日子,如果是真正的兰汐,应该觉得满意吧?
夜深,雾浓,清露泣香红。
南宫汐倚在绮窗边,看着溶溶月色下院落里的牡丹。
洛阳果然是牡丹之都,寻常院落随处栽种牡丹,她住的地方也不例外。
牡丹在月下别样的美……风华无边……谁也及不上的容颜。
“汐小姐,该睡了。”
凝碧整理好床铺,打了个呵欠,看南宫汐还没有入睡的意思,于是走过去关上窗,推她上床。
南宫汐没有反抗,窝进被子的时候说了一句:“那些香等我睡着再熏,闻着晕。”
每晚入睡时,凝碧必定会在她屋里熏香,香烟缭绕、香气弥漫中,她一夜睡到天明,中途从未醒转。
凝碧哦一声,果然等。
南宫汐把头埋进被子里。
“汐小姐。”凝碧轻唤。
她不应。
“汐小姐——”凝碧的声大了点,音拖长了点。
她还是不应。
凝碧不叫了,又过一会儿,开始点香。不久,香烟渐渐缭绕,香气渐渐弥漫。凝碧又等了一会儿,退出去。
南宫汐掀开被子跳起来,屏住气,忍着窒息的眩晕,放轻脚步扑到窗边,以轻捷的动作打开窗子,然后,大口吸进新鲜的空气。
呼吸平稳,猛烈起伏的胸膛也终于回复正常,南宫汐轻巧地钻出窗子,勾住屋檐,一个上翻,上了屋顶。她住的地方是一幢两层小楼,凝碧和点绛同她一起住在二楼,她们非常警觉,风吹草动都能听到。
必须十分小心才行。
月亮钻进云里,天地暗了,南宫汐轻轻伏在琉璃瓦上,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或者是放心她于迷香中沉睡,守卫今夜很懈怠,巡逻的人——竟然都不见!南宫汐耸身,轻轻一跃,飞落到围墙上,刚要飞下地,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此刻的她,云罗轻衫,根本就是穿着睡衣,怎么逃跑?
她的衣裳,从来都由凝碧分配,每天穿什么,早上才送进房给她。
不管了!先跑再说。
正待下跃——身形未动,一股檀香混合花香的浓郁味道蓦然袭向鼻端。南宫汐愕然低头,一个浑身暗黑的人影矗立在地面……
月儿从云里钻出来,大地一片亮堂。
南宫汐清楚地看到:一张黑色的面具,一件黑色的披风,一朵红红的火焰……淳于玺?是他!淳于玺!烧了她家的人,杀死她父亲的人,欺侮她的人……无数往事洪水一般涌进脑海,刹那间塞得脑袋生疼……
南宫汐抱住几乎爆裂的脑袋,剧痛无可抑,眼前一黑,直直从围墙掉下地……
鸟语,花香,空气格外的好。
南宫汐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她豪华牢房里那张舒适牢床上。像是从昨夜睡到现在,不曾离开过似的。
“我到底在哪里?我在做梦……”南宫汐揉揉自己的太阳穴,茫然,迷惑。她见到淳于玺,在昨夜,可……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啦?汐小姐,睡一晚醒来连自个儿身处何方都不清楚,是不是做了什么好梦?”凝碧走进来,神色好奇。
“没什么——我昨夜几时睡着的?你出去我竟不晓得。”
“汐小姐上了床就睡着,我几次起夜,过来替小姐盖被子,小姐睡得好香,哪里知道。”凝碧说。
真是她在做梦?
“我晚上睡觉踢被子?”
“对啊。”
“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汐小姐睡得香酣,自然不知道。”
……
那一夜也许真是梦!可以肯定的是,此后,南宫汐再没有逃跑的机会,一丝半点也没有。夜里,凝碧会耐心等她真正睡着才走开,而宅子里外的守卫,再不曾懈怠过。
东都王,到底要囚禁她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