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宁无盐,十年前在邳县被屠牛宰羊的宁氏夫妇所救。宁氏夫妇膝下无儿无女,且看那孩子乖巧听话,山野里头也不怕风吹日晒,好养活,留下也算作半个女儿,将来也好有人送终。
她虽是屠户养女,但生得还算白净,年岁不大,但眉眼分明,始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邳县地僻偏远,县中唯有一个民选县长,县长家儿子对宁无盐别有青眼,几次上门提亲不得,也心生怨恨。
宁无盐名字是县长取得,自然对县长亲近些,但自从张县长长子张无息上门提过亲后便甚少出门走动。宁氏夫妇在县里的日子也是一日比一日难过。谁不知晓县长是宅心仁厚的,但日后张无息肯定是要子承父业的,他的跋扈性子当上县长,只怕是要人人自危,这时候更不敢有人与宁家多接触。
独独除了县上封寡妇的女儿封雪琦与她相识结伴多年,其余的,便是再也没有什么好友了。
宁父是屠户,宁母却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女红巧手。宁母日日在里屋教她女红,盼日后寻个好夫家,即便不得宠,没钱花也可做个针线活儿换点贴补自己。
宁无盐埋头理着线儿,也明白近日宁母的心思。前两天有临县的媒人来说亲,就给她打发了回去,宁母对这事竟也只字未提。
“盐儿啊,你年纪也不小。隔壁鲁家的女儿同你一般大,上个月也嫁了,你若是不喜欢张无息,娘给你寻个别县的你也不要,你这是要做娘的拿你怎么办?”宁三莲咬断了一条红丝儿,望着刚绣好的鸳鸯也只得叹气几声。
宁无盐瞅了眼自己绣的沙鸥,有几番别韵,比不得她娘手中的鸳鸯,语气里倒也不见得愁苦:“女儿愿意一生承欢膝下,也嫁不得那些狗仗人势的东西。”
宁母看着那沙鸥倒是沉默了,她是村妇,没有眼界,沙鸥此鸟她只在县长家正堂中见过两次,意于自由。她知道这女儿不同一般姑娘家,十年前刚见她时,那倒在水泊里的身躯让人怜惜,但死死攥在手中的匕首却让宁父都暗暗心惊。
她心不在邳县,宁氏夫妇那是早就看出来许久,不过是没说,等她开口。近年县里风言风语,怕伤了她姑娘家的心,两人急着给她寻个夫家,却没想到就是连张无息都入不了她的眼。
“如果,我这做娘的有点底气,以盐儿你的貌美聪颖,即便是进了妃宫,也是当得的。”宁母也有些颓废地靠在榻上桌边,喝了杯水,也就只得作罢。
宁无盐闻言愣了愣,傻气地笑笑,摇头继续低头绣上那沙鸥边上的茫茫大海,边绣边说:“妃宫那都是富贵子女去的地方,不适合我去。”
宁母抬了眼,看看宁无盐,觉着瞧她静心凝神做女红的模样仿佛能瞧出一朵花一般,转而看着她那双做粗使活做了十年却依然白净粉嫩的葱白玉指,说道:“说不定真的能入妃宫。”
宁无盐心里自嘲,妃宫这种地方,若连她今时今日的地位都是可以随便入的,那天下女子不是要挤破头都冲着玖州去了?
但有自知之明归有,总不能说出来让宁三莲伤心。手上功夫因那句妃宫更利索了些,她和宁母做女红,可是因为再过几日就入了年,靠着屠户赚的钱早就入不敷出,她和宁母也只得赚些小钱贴补家用。
“夫人,夫人快出来!”前堂倏然响起宁父如刀磨出一般的粗糙嗓子,宁母赶紧拾掇拾掇东西放好,拉着宁无盐的小手就走出了里屋。
前堂是个小门面,专门卖肉使的,宁母也顾不得那股子肉腥扑鼻,细语绵言:“当家的这是怎么了,慌张成这样,有什么好好说便是,盐儿还在呢,别吓着她。”
宁父平日里杀猪宰牛是司空见惯,唯独对妻女是百般求全,语气立刻软了下来,担忧地看着宁无盐开口:“方才县门口来了一小支军队,约不过十数人,看样子是我琤元军队,但进了县长家里去,刚才县长却派人来说,让盐儿去一趟县长家。”
宁母身子一颤,琤元军队向来不喜杀戮,但军中不乏有寂寞孤苦的血气方刚的男人,若真让无盐去了,岂不是有去无回?
“那我去趟。”宁无盐瞧了眼宁母的样子,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这都要入年了,已是深冬,除了常年驻守边疆的战士,还在外的军队也不多,大多是为了寻路谋个方便,如今要她去,还如此明目张胆,让大街小巷里传着,肯定不会让她去做什么糊涂事。
宁父好生叮嘱了几句,宁母忧心忡忡地在一旁打点着给她换身衣裳。
“宁伯父,盐儿好了吗?”门口一稍施眉黛就已顾盼生春的女子站在店门口,雪凝似的肌肤透着几分粉嫩,发髻束的不高正有一番恬静的味道。她便是封寡妇的独女封雪琦,人生的美,却因封寡妇的缘故,迟迟找不到夫家。
“这不来了。”宁无盐扯扯身上松垮的衣服,颇有些不满。她这身子太单薄,穿什么衣服都衬不出那个味儿,不像封雪琦,活脱脱的是个衣架子,珠圆玉润,穿什么都比她好看些。
封雪琦上下打量着宁无盐那套毫无新意的衣裳,拉着就走,嘴边也不忘说几句重点的话:“有人告诉我娘,说这次来的军队要求一个去元京探路的,喊了你便是张无息那畜生提的。”
宁无盐低垂着头,这个中道理她哪有想不透的,眼睛稍抬看了眼前面纤细的腰肢,视线不敢再往上移,无所知觉地说:“若是我去了元京,你可会想我?”
封雪琦脚步微顿,但也不作停留,抓着宁无盐的手无意间攥紧了几分,眉眼间有所挣扎,但终究是笑着说道:“你不早想去元京了么?有这个机会还不趁早拾掇拾掇滚了去。不答应张无息的提亲,目的直指元京,真不知道说你是大胆妄为好呢,还是有勇气好。”
宁无盐应了一声。
拐了不过两条街,县主府便到了,门口着饰不多,甚至连石狮子也没有一个,这便是民选出来的县长的可悲之处。
封雪琦停下脚步,看着县长府门前站了两个壮汉,瞧那胳膊腿粗壮的绝不像是江南能养出来的人。顿时有些踌躇,看了眼宁无盐,小声嘟囔:“这就是那小支军队里的,长得这般吓人也算了,也不收敛一下。”说罢,有意无意瞥了眼两人腰间的两把大刀。
宁无盐知晓封雪琦天性胆小,和她在一起倒是无法无天,但有外人实在也是放不开,只得先让她回去,自己走上石子台阶,看着两个站的如铁柱一般的笔直坚挺的壮汉,低头笑道:“听说县太爷召见我,不知道两位大哥可否让让路。”
孟十三和孟十七看了眼那说话老成有方的小女娃子,对视点头,大哥确实是向县太爷要了个人,指不准就是眼前这个。不过……她那小身板也未免太单薄了,素雅的白衣着身也不见什么凌霄度云的气质。
万一这一路上哪天风大,把她吹跑了,他们找谁带路去?
虽然这么想,还是让开道,孟十三提醒了句注意别失了分寸就放了进去。
府门刚合上,孟十三和孟十七就对语起来。
“那孩子可靠么?”
“不知道,但只要带上官道,有大哥的身份压着,还怕回不去京城?”
“恩,有理。”
……
“少爷,这位就是最熟悉这片区的宁无盐。”张县长低头哈腰看着面前那足近二十八九的男人,宁无盐瞧他那样也能喊得出少爷果然不是俗物,也不知是怎么好意思叫出口的。
一阵寂静,坐在内堂高椅上的男人面色苍白,眉眼间却是肃杀之气时常凝结,想必也是战场呆多了的人。一听宁无盐的名字,那少爷以为是个男人,抬眼却见一个瘦弱女子,眼中一抹惊愕闪过。
“你先出去吧。”那位少爷也算客气,张县长应了声就转身出门,顺便还带上了门。
一时间房里就剩下两人,宁无盐鲜少看见要打元京去的贵人,自然是抬起眉眼来好生瞧瞧。那位公子虽是面色苍白,但一脸英气却全然没有被折了半分,淡漠加之有意疏远的神情,论谁都觉得这少爷藏得极深。
若不是进来的时候瞧着张县长的眼神一直往那少爷的左肩上看去,她也看不出,那少爷的左胳膊,自肩下便是整个都没了。
“您是贵人。”宁无盐一脸肯定地看着那脸色苍白之人,心里默默加了句:是她入元京的贵人。因为就他的手伤便可判出,他迫切地要回去,回到那个足以让他安心养病的地方,这点便可说明他身份地位如何。
那少爷不知是何处来的风情逸致,白着唇也笑地出来,随意自然:“你想要什么,做我一房妾侍?”
“不敢,凭我姿色尚且入不了少爷的眼。”
“那你要什么?”
“带我入京。”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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