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顺着苏棠的指点看过去,目光落在那只小熊上,脸色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微微点头。
苏棠憋着一肚子问号耐心地等他把目光转回到自己脸上,“就是你说二十年前在博雅疗养院见过我的那回?”
沈易轻轻点头,脸上那层本来就很柔和的火气已经散了个一干二净,隐约露出一点期待的表情,好像很希望她能把这件事想起来。
苏棠还是苦着脸摇头,“我已经想了两天了,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沈易朝她伸出手来,掌心朝上,苏棠马上会意地把手机递了过去,沈易接到手里,缓缓地打了三个字。
——想知道?
苏棠连连点头,她相信这里面肯定是有些什么的,不然他也不会把一个女孩家的玩具留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摆在床头这么显眼的地方。
沈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脸色有些难言的凝重,手指在触屏上点动的过程中好像在想着些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
——你保证不会再在我病房里吃那些东西了。
苏棠憋着差点儿喷出来的笑认真摇头,还郑重地朝天花板立起了三根手指头,“不吃了,保证不吃了!”
沈易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既往不咎,低头打字。
——那天在疗养院看到你一个人在楼道里边走边哭,记得你总是跟在周大夫身边的,就猜你是找不到周大夫了,然后把你带到她的办公室,陪你等到她回来,你就把这个送给我了。
苏棠皱了皱眉头。这件事她确实记不得了,但她记得很清楚,自己从小就是黏着外婆的,尤其是父母刚把她丢给外婆的那几年,一会儿看不到外婆就会怕得要命,她能想象得到自己那会儿哭得有多惨。
“然后,你是不是就转身走了?”
沈易原本看着她还是很茫然的反应多少有点失落,突然看她问了这么一句,不禁愣了一下,点点头。
“我是不是还在背后叫你了?”
苏棠鬼使神差地问出这么一句,见沈易愣住才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急红了脸,在午后偏暖的光线下像只刚出锅的麻辣小龙虾,“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就是突然想起来,我好像对这个场面有点印象,那天看你下车往医院大楼走就觉得有点眼熟来着……”
沈易伸手拍拍她紧张之下紧抓在病床护栏上的手,笑着摇头,目光里流露出纯粹的欣喜之色,开心得像个孩子。
苏棠还是懊恼得很,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忘记这件事了,沈易脾气再好估计也快翻脸了,苏棠小心地望着松散地靠在床上的人,“对不起啊,我脑袋里有坑,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沈易没有否定她这个说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着在手机上打字。
——所有人的脑袋里都有坑,研究证明,这些坑越深长,人的脑容量就越大,人就越聪明。不过你是研究自然科学的人,我更希望你把它们称为大脑沟回。
苏棠被他哄宽了心,弯腰把下巴挨到搭在护栏上的手背上,仰头看他,“你是不是从来就没生过气啊?”
沈易有些无力地瞪了她一眼。
——我不是刚被你气了两天吗?
“你也就是把微笑的频率和幅度降低了一点,那也叫生气啊?”
——我想过报警。
苏棠没憋住,趴在护栏上笑得身子直颤,笑够了才想起来好像哪里还是有点不对,“哎,等会儿……”苏棠直起身来又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那只小熊,“这都二十年了,你怎么还留着它啊?”
沈易浅浅地抿了下血色淡薄的嘴唇,表情里多了一点郑重。
——纪念你对我的信任。我一直很想当面谢谢你。
苏棠被他客气得哭笑不得,“这有什么可谢的啊,那是因为你长得就不像坏人,现在不像,小时候肯定也不像。”
沈易认真地摇摇头,缓缓地敲下一大段字。
——我是突然失去听力的,当时年纪太小,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接受,甚至不敢闭上眼睛,一定要吃药才能睡着,折腾了好几年,心理和身体都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被送到疗养院调养。那次把你送回周大夫身边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还是可以有用的,情况好转以后就参加了博雅医院和美国合作的一个医疗项目,在美国学习了读唇,然后开始读书。如果没在那个时候遇到你,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苏棠怔怔地看着他把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在那页备忘录上,每多一个字苏棠心里都会不由自主地轻颤一下。
沈易如今的性情里看不到一丁点被苦难折磨过的痕迹,她能猜到他从小到大会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却猜不到他还经历过这些,突然看着他平静得像写故事一样把这些话敲在手机上,苏棠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
沈易又静静地补了一句。
——也许根本活不到现在。
苏棠觉得心头上被什么刺了一下,“你别胡说八道啊!”
沈易笑着摇摇头,笑得满不在乎,监测心率的仪器也用平稳的波形证明了他确实并不在乎。
——这是一个有科学依据的合理推断,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写一篇SCI标准的论文证明。
苏棠看得哭笑不得,她的心要是XXXL,这个人的心大概就是IMAX的了。
苏棠不愿在医院里跟他讨论这么沉重的话题,伸手拿起那只小熊,“你要是喜欢毛绒玩具的话我再送你一个吧,这个太丑了,跟你放在一起不和谐。”
沈易摇头。
——我不觉得它丑。
“那你觉得我丑吗?”
沈易使劲摇头。
苏棠把熊举起来,把熊脸和自己的脸并排凑到一起,“这意思就是在你的眼里,我跟它的颜值是一个水平的?”
沈易被她这个简单粗暴的推理弄得啼笑皆非。
——每个人对丑的判断标准是不一样的。就好像一般女孩子看到正在呕吐的人会尽量离得远远的,你却愿意抱住我。
“那是因为我没有其他的选项啊,”苏棠梗着脖子一本正经地辩论,“那天晚上要是我开车,秦静瑶陪你坐在后面,她肯定也会这么干。”
沈易认真地摇头。
——两个月前她和司机一起送我来医院,全程只是帮我拿了塑料袋,防止我吐在车里,一般女孩子都爱干净,这很正常。
“算了,”苏棠辩不过这个学过法律的人,却也担心秦静瑶临走前说的那些话,怕他一直在心里纠结着这件事影响病情,干脆破罐子破摔地叹了一声,“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不是什么女孩子。”
苏棠一句话说完,眼看着沈易深深地愣了一下,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愕然之间还下意识地往她胸前看了一眼。
赵阳的媳妇也是个S码的姑娘,她的T恤穿着苏棠身上是正好贴身的,贴得苏棠胸前的弧度一览无遗。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好歹还是有的。
苏棠顿时明白沈易想到哪儿去了,欲哭无泪地补了一句,“我也不是男孩子……我是女汉子。”
沈易的表情充分证明了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词。
“就是……”苏棠努力尝试着让他理解这个名词的精髓所在,“在女人的躯壳里住着一个男人的灵魂。也不是你这种男人,怎么说呢……糙汉子,你懂吧,就像李逵,张飞,武大郎……”看着沈易还是一片茫然的脸,苏棠索性一拍大腿,挑了个他一定认识的,“赵大夫。”
沈易好像是明白了点什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苏棠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事儿,我没往心里去,你也别总惦记着了,弄得我怪别扭的,你说下回再碰到这事儿我是管你还是不管你啊?”
沈易消化了一下苏棠这番话,才轻轻点头,以示同意。
——你是女汉子,那我是什么?
苏棠看他不再纠结那些事,安心地松了口气,“你的灵魂比躯壳结实太多了,假设你是男人的躯壳的话……”眼看着沈易挑起眉来,苏棠笑着改口,“好好好,你就是男人的躯壳,那你的灵魂里应该住着一个美国队长,拿着一块盾牌立在那儿,坚不可摧。”
苏棠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拿那只小熊当盾牌比划了一个美国队长的招牌姿势,把沈易逗得直笑。
“你笑什么啊,这是夸你呢。”苏棠板起脸来,用一种朗诵心灵鸡汤的口气认真地说,“内部的东西总得比外部的东西坚固一点,结构才会比较稳定,你就说钢筋混凝土吧,混凝土已经够结实了吧,里面还是得放钢筋,就是这个道理。”
沈易轻按着被自己生生笑疼的手术刀口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敲字。
——混凝土的抗压强度很强,抗拉强度却只有抗压强度的10%,加入钢筋可以有效提高整体结构的抗拉能力,这和坚固的概念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苏棠有点想疯。
这是钢筋混凝土的基本常识,她当然清楚,但是这个搞证券的人怎么会连这个都知道,她还以为这番听起来好像很有科学依据的胡说八道能让他好好感动一下呢……
沈易大概看出了苏棠内心深处的万马奔腾,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
——想要全面了解一支股票的价值,最好研究一下这支股票所在领域的基本情况,感谢华正集团给我这个机会。
苏棠无力地摇头,幽幽地瞪他,“你灵魂里住的不是美国队长,是多啦A梦。”
沈易笑得无比受用,看得苏棠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了。
苏棠转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表,四点多了,“我明天该上班了,今天晚上得回家收拾一下,你一个人在这儿没事儿吧?”
沈易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露出一点歉意。
——我没事,这两天麻烦你了,谢谢。
想起明天上班,苏棠就想起这份工作是怎么来的,“你要是真想谢我,出院之后就给我个机会谢谢你,请你吃饭也行,给你办点什么事也行,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苏棠说得很诚恳,沈易笑着点头。
苏棠走前帮他把床头放低下来,沈易又在手机上认真地敲了很多叮嘱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苏棠相信,要不是他还下不了床,他非亲自把她送到家门口才安心。
苏棠一到家就给他发了条短信报平安,沈易几乎是秒回的,苏棠怀疑,从她离开那间病房开始,他就一直捏着手机在等她这条消息了。
苏棠总觉得沈易对出行这件事有种特殊的紧张。
缺少一种感官,总会缺少点安全感吧。
苏棠临睡前又给他发了一条。
——早点睡觉,晚安。
依然是秒回,却不是沈易的口吻。
——查房发现小白鼠已睡熟,放心。神医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