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昶刺杀周献宗,做的极为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丝毫可供追查的痕迹。刑部一干人等先是仔细勘验周献宗的遗体,又将昨夜所有在宫中当值的侍卫宫女太监们挨个儿的单独审查了一番,如此整整两天两夜,也没查出那怕只有头发丝儿那么细的线索。
刑部尚书急得差点儿将自己薅成个秃子,连一点儿疑似的线索都没有,他可怎么向新君回禀,难道要向皇帝禀报说宫中闹鬼,是狐精鬼怪刺杀了大行皇帝不成。
可是不禀报也不行,刑部尚书只得硬着头皮向新帝禀报了一无所获的结果。新帝周炯其实心里也清楚刑部一干人是查不出什么结果的。倒也没有怪罪刑部尚书,只是长叹一声便命他退下了。
刑部尚书退下之后,不由长长舒了口气,新帝果然比大行皇帝宽厚太多了,今日宝座上的若是大行皇帝,只怕他最轻也得被罢官罚俸,哪里还能全身而退的。
新帝周炯闷坐了大半个时辰,才开口让何敬将何常侍叫过来。他要向何敬查问暗卫之事,周炯知道他父皇身边是有暗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保护的,而这些暗卫除了他父皇之外,也就只有何敬知道了。何敬公开的身份是北宫内监总管,暗地里的身份却是暗卫统领。
何常侍神色凄然,跪在地上悲声说道:“回皇上的话,昨夜当值的甲字四卫尽数遇害,老奴不敢惊动,已经让人秘密收殓了。”
周炯大惊失色,颤声道:“当真全部遇害?和父皇的……一样么?”
何常侍恐惧的低声说道:“回皇上,俱是一剑封喉,想来那刺客身手定然极为惊人,甲字四卫无论武功还是轻功,在暗卫中都是上乘的,他们四人分别驻守在寝殿四角,若非身手惊人,是绝不可能在不惊动其他三人的情况下杀死其中一人的。”
周炯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那刺客的身手如此高绝,他若是动心起念来取自己的性命,只怕是再无生还可能。
“其他的暗卫们呢?”周炯颤声问道。他虽不留恋帝位,却很爱惜自己的生命。
“回皇上,大行皇帝共有十六名暗卫,分别以甲乙丙丁为姓,一至四为名,甲字四卫俱已……其他十二卫……乙字四卫已经在暗中保护皇上,丙字四卫在外挑选新的暗卫人选,丁字四卫去安葬甲字四卫了。”何常侍边说边将一枚白玉扳指高高举过头顶,呈到了新帝的面前。
“皇上,这是调动暗卫的唯一信物,请皇上收好。”何常侍低低回话,声音中透着一丝丝卸下重负的轻快。交出这枚号令暗卫的扳指,何常侍手中再没有任何底牌,想来皇上就能答应让他平安的出宫了。
一把抓过扳指戴在手上,周炯才略略多了一丁点儿的安全感,他抬头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乙字四卫在何处?”周炯好奇的问道。
何常侍低声建议道:“皇上,容老奴先行告退,您再召唤暗卫可好?”
“嗯,也好,你先退下吧。”周炯点点头,摆了摆手,何常侍赶紧退了下去,在外面将门紧紧的关好。
周炯抚摸着扳指,向半空中试探的唤道:“乙字四卫下来见朕……”
周炯声音刚落,四道身影就轻飘飘的落在他面前的台阶下,四个身着素白劲装之人单膝跪地,口称“拜见陛下”。
“你们便是暗卫,咦……怎么还有女子?”周炯见阶下四人中竟然有一个女装打扮之人,不由惊讶的问出声来,声音中难免透出一丝不信任之意。
“回陛下,暗卫不分男女,身手够好便可。乙三虽是女子,可身手却在我等之上。”为首的白衣男子低声回话,声音极为粗哑干涩,听上去仿佛是嗓子受过伤似的。
“哦,也是也是,四位请起,朕的安危就全托付给四位了。”周炯极为客气的伸手虚扶,在这个性命随时会被人取走的特殊时期,周炯真不敢对暗卫有丝毫的不客气。毕竟这是他父皇养的暗卫,并非是他养的。
“属下一定尽心竭力保护陛下。”声音粗哑的男子开口回话,想来他应该是乙字四卫之首的乙一。
“你们都是行家,不知可否能从甲字四卫的尸体上看出些刺客的线索?”周炯怀着一丝微弱的期望开口问道。
“回陛下,刺客身手必定快如闪电,其兵器应为锋利无比的薄剑,否则也不能在数息之内连取甲字四卫的性命。属下无能,实在想不出什么人竟有如此高绝的身手。”乙一低声回话,声音中透着一丝混和着愤怒与惊惧的复杂情绪。
周氏培养暗卫的方法极为血腥残酷,每隔五年,周氏都会暗中买进至少一千名身体强健的孤儿,由当代暗卫严格训练,然后让这所有的孤儿进行无数次相互搏杀,最终活下来的十六人才能成为新一代暗卫。能熬到最后当上暗卫的孤儿们都自认身手高绝天下无敌,可是在看到甲字四卫的尸体之时,他们才真的害怕了。原来还有人竟然能在瞬息之间割断他们的咽喉,他们甚至连做出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的高手,只有世家才能养的起吧!”周炯喃喃自语一声,语气中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之感。
每个世家都会养暗卫,这是世人尽知的,但是谁家养了几名暗卫,他们的身手如何却是最深的迷,除了家主和被保护对象之外,所有见过世家暗卫的外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暗卫杀死。
“朕还要仰仗诸位保护,你们辛苦了。若诸位愿追随于朕,朕许诸位以十年为期,十年后,所有的暗卫一律恢复自由之身。”周炯对乙字四卫很郑重的承诺。
乙字四卫先是面露震惊之色,然后齐齐跪下沉声说道:“属下誓死追随陛下。”
周炯点了点头,又问道:“不知你们是否还在训练新人?”
乙一赶紧回道:“回陛下,今年正是选人之年,丙字四卫已经着手进行了。”
周炯点点头,缓声说道:“招丙字四卫回来吧,今年不要选人了,往后都不选了,朕希望你们是最后一代暗卫。”
“陛下!”乙字四卫惊呼出声,他们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听到这样的旨意。
周炯长叹一声,缓缓的说道:“谁人不是父母生养,谁的命都只有一条,朕不愿背上那么重的杀孽……”
乙字四卫沉默片刻,齐齐向周炯磕头,磕罢,四人涩声说道:“属下替天下孤儿谢陛下活命之恩。”
周炯长叹一声,“朕当不得这一声谢啊,四位快快请起……”
乙字四卫站了起来,再次向周炯躬身行礼,确定皇上没有其他吩咐之后,四人飞身跃上大殿四角的梁柱顶端,继续潜伏保护。
看到乙字四卫身轻若飞絮,迅捷如闪电,周炯心中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处处退让,不与世家为敌,想来世家也不至于要取他的性命吧。看到父皇砍下的首级出现在长子周宇的房中,周炯心里其实如明镜一般,他知道这是来自宇文世家的报复与警告。只是这话他断断不能说出来。如今朝庭的势力日渐衰微,他只有与世家保持相安无事的状态,才能多支撑几年。倘若立刻与世家反目而仇,只怕周氏的灭亡就在眼前。
周炯压根儿没有一点为他父皇报仇的想法,他如今只想着彻底收服暗卫,将来带何敬出宫后的安全也能更有保障一些。
正月二十四,朝庭正式公告天下,大行皇帝周献宗暴病而亡,太子周炯继位,改年号为顺宁,册立太子妃梁氏为皇后,皇长孙周宇为太子。
献宗是怎么死的,天下百姓们不清楚,可是世家与文武百官却是门儿清,只是谁都不会说破罢了。
顺宁帝周炯行事宽和,除了有些小气之外,比他父皇周献宗真是好太多了,朝中官员都暗自松了好大一口气,一些告假避祸的官员也都纷纷销假回衙,一时间周氏朝庭的运转竟比周献宗在位之时顺畅许多。
刚刚当上皇后的梁氏一时也顾不上找宇文世家的麻烦,毕竟做皇后与做太子妃不同,她得管理整座皇宫的所有宫务,而原本管理宫务的几位太妃并不甘心交权,可没少给新上任的梁皇后找麻烦,将梁氏折腾的焦头烂额,整日里不得安生。
宇文信得到内线的密报,又下了几道指令,于是梁皇后便越发的焦头烂额了,每日里忙的连完整的吃完一餐饭的时间都没有,只不过做了数日皇后,梁氏竟然生生累病了,这一病还不轻,太医诊断后要要求皇后必须卧床宁心静养,绝不可再多思多虑,否则便有性命之危。
顺宁帝与梁氏早就形同陌路,梁氏卧病不起,顺宁帝非但不担忧,还暗暗地很松了一口气,他如今正在暗中为自己离宫后的生活做各种准备,他可以不做皇帝,却也不愿意出宫受苦,因此要做的准备可是不少。
宇文信看罢来自北宫的密报,不由冷笑起来,看来这顺宁帝周炯的小心思可不少呢。不过只要他不对世家动手,宇文信也不会主动对周氏出手,他要忙的事情并不比顺宁帝少,整个宇文世家要借这次举家西行的时机搬离洛京城。
“信郎,东西都收拾得了,我们真的一定要搬离洛京么?”元氏走到丈夫面色,眉间拢着轻愁,低声的问道。
宇文信伸手将妻子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着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阿蓉怎么还这样问,难道你真这般舍不得离开洛京么?”
元氏轻叹一声,低低的说道:“妾身自小生于洛京长于洛京,新朋故旧全在洛京城中,这猛的要离开,心里着实不是个滋味……”
“咱们也不是永远不回洛京了,长不过三五载,我们一定会回来的,阿蓉,你只当出了趟远门罢了。”宇文信体贴的劝慰妻子。
元氏点点头,轻声说道:“妾身总是跟着信郎的。你去哪里妾身就去哪里。只是……唉……”叹了口气,元氏将几乎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也将对两个女儿越来越不贞静娴雅的忧虑压了下去。
宇文信与元氏夫妻多年,怎会不知道她真正担忧的是什么,无非是担忧离了洛京城这王化之地,住到乡下坞壁中,两个女儿怕所受到的约束会越来越少,少不得被纵野了性子,变成两个乡下野丫头。
“阿蓉,莫要想的太多了。这几日你也够忙的,总算忙的差不多了,快回房好生歇着吧。明儿还得去舅兄府上辞行,你若是差了精神头儿,舅兄和内弟怕是又要发作我了。”宇文信打趣的笑着说道。
元氏皱眉轻道:“阿兄他们才不会这样认为。”只是这句话说的特别没有底气,可见得元氏也知道娘家的兄弟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元氏是中山元氏嫡枝的唯一嫡女,其曾祖父曾是大梁未代皇帝,大梁为后齐所灭,后齐夺国不过二十年,又被大周所灭。元氏如今父母皆亡,两兄一弟俱在,长兄元戎为元氏家主。
原本元氏与宇文世家往来很密切的,元戎的夫人还相中了宇文恪,想将自己的小女儿,元三娘子元莹许给他为妻。可是宇文信却没有回应舅兄夫妻的暗示,为儿子求娶了陇西李氏的李妩。这让元戎夫妻非常愤怒。
元三娘子早对就表兄芳心暗许,当她得知表兄与别人定亲,又急又气又羞又恼,生生落了一场大病,足足养了两年多近三年才算痊愈,如此一来便误了花嫁之期,如今已经二十岁的元三娘子还不曾出阁,这让元氏夫妻如何能不一直恼怒着。
“明儿就不带阿妩去了,阿妩身子重,万一被冲撞了可不得了。”元氏蹙眉轻声说道。她当然知道兄嫂的心结,也知道他们一直迁怒于自己的儿媳妇,如今儿媳妇身怀有孕,是万万不能有所闪失的,她宁愿让娘家人挑理,也不愿意儿媳妇冒险。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宇文信点点头,他与妻子有同样的担忧,也是宁可被岳家挑理也不能让儿媳妇犯险的。
“信郎,你真的要与阿昀阿昶他们同行么?”元氏近来忧虑的事情特别多,她省心了小半辈子,这会儿才体会到什么叫儿女都是债的滋味,如今家里大大小小六个孩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没错,为夫已经同阿昀他们说好了,你放心,咱们佳娘已经彻底想透了……”宇文信笑着开口,可是话未说完便被元氏拦住了。
“信郎,妾身并不担心佳娘,只是这才退了婚,又一起出行,这瓜田李下的,总要避避嫌吧!若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可叫佳娘将来怎么做人哪!”元氏急切的说道。
“诶,你这话说的不对,佳娘又不是单独与阿昶出行,她是与我们一起的,有什么嫌可避的,佳娘将来是要成就大事之人,可不能这般小家子气。”宇文信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差点将元氏惊的背过气去。
“成就大事?信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佳娘一个小娘子家家的,她能成就什么大事?”元氏惊的瞪圆了眼睛质问丈夫。
宇文信心中暗道一声“呀,我怎么说走了嘴”,然后对妻子笑着说道:“阿蓉,小娘子若有大才,也是能成就大事了,可不能等闲视之哦!”
“你啊,我是真不知道你到底要将女儿养成什么样的人,将来若是女儿寻不到如意夫婿,我只与你没完。”元氏气恼的瞪了丈夫一眼,心中堵的不行。
“好好,两个女儿的如意郎君全由我来挑选,保管叫你满意还不成么?”宇文信好脾气的笑着应承。
元氏摇摇头,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说道:“横竖我也说服不了你的,只求你别太纵着女儿,毕竟天下间只有一个心胸这般宽广的宇文信,其他人再没有你这般宽容的,咱们在世一日,能给女儿们撑腰一日,可是若有一日咱们都不在了……”
“咱们不在了还有阿恪阿慎阿璟,还有更多的孩子们,宇文家的儿郎就是宇文家小娘子最大的底气。嗯,这一条要记入家训。”宇文信大手一挥,从此宇文家的儿郎们便多了一个最最重要的使命,那就是无条件的为家里的小娘子撑腰一辈子。
“唉,能做你宇文信的女儿,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元氏笑着感叹一声,摇摇头缓步走了出去。她得再去清点明日要送给娘家众人的礼物,但愿此番前去辞行,能多少修复一些与娘家的关系吧。刚才宇文信的那番话,触发元氏对娘家兄弟的手足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