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昼夜后,顾弦、顾凉兄妹从洞府里出来,看到已经面目全非的莲花谷,都不同程度地呆了呆。
这是遭遇土匪了?
三日前长满了各种奇花异草的莲花谷,如今已看不到一株上了年份的灵草,地面被挖得乱七八糟,东一个坑,西一个洞,仅剩几株营养不良的灵草孤零零地在微风里抖动,看起来可怜极了。
造就这一切的林成志和赵一正跟没事人一样坐在灵泉池边的石头玩骰子,断手断脚的已经长回来,开膛破肚的也完全没事,你笑嘻嘻的,我勾肩搭背,关系好得跟哥儿俩似得,完全不像冤家对头。
瞅见顾弦兄妹,赵一马上露出灿烂笑脸,仿佛阳光撒落,美好极了。
“哟,顾弦要不要来玩?卫澈没出来,等着也是无聊,赌一局呗!小姑娘想不想玩,过来哥哥教你怎么玩。”说着,他对顾凉勾了勾手指,活像一只居心不良的大野狼,“从小到大都被顾弦盯着,小姑娘肯定没赌过!来,快过来,哥哥让你高兴高兴。”
“那小丫头片子哪有东西跟我们赌!顾弦来,你是杀神弟子,好东西肯定不缺!”林成志的脸色仍有点发苦,显然顾凉给他吃的那颗丹药实在令他印象深刻,直到现在还记着,“赶紧来,三个人比两个人好玩多了,赵一这死贱人总是出老千,弄得老子现在看到他笑心里就发怂!”
这两人极默契地对莲花谷中无数灵草的去处闭口不提,只一个劲地招呼顾弦兄妹参赌,还故意把骰子盅摇得十分响亮。
顾凉:见过穷的,还没见过穷到这种地步的,连灵草小苗苗都不肯放过。
顾弦:还想招呼冰雪境里的乾坤派门人过来挖灵草顺便占地盘,谁料这二位抢了先。
“哥,你会玩吗?”
顾凉抬头望向兄长俊美无俦的侧脸,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
林成志和赵一这两人太过得意,不坑他们一把简直对不住自己的良心。
“会的不多。”毕竟是兄妹,顾弦瞬间明了妹妹的意思,说道,“但赢他们足够了。”
于是乎,当卫澈从临时洞府里出来,赵一和林成志已经输得满脸血,一个赛一个凄惨地高呼不敢再玩。
“你一定是作弊!”赵一怀疑。
“肯定出老千了!”林成志断然。
“不然不可能每一盘都赢!”赵一盯着顾弦兄妹。
“不可能我们每一盘都输!”林成志也在盯着顾弦兄妹。
顾弦稳操胜券,把两人杀得落花流水,依然是表情寡淡的一张脸,平静地问:“我哪作弊了?能说出个理由来,我可以把赢来的都给你们。”
赵一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忙活老半天都找不到原因。
林成志盯够了顾弦又去盯顾凉,奈何盯得再久也没能盯出一朵花儿来。
“换个人!”两人齐声说着,伸手指向顾凉,“你来!”
“唉,我不会玩。”顾凉赶紧推辞,神情严肃正经得就像从来都没接触过骰子,认真说道,“你们输了要服气,不能强行让我下场。”
“别废话,就你了!”赵一和林成志异口同声,默契得就像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两兄弟,“顾弦滚开,赶紧让你妹妹坐下!”
顾凉一脸勉强地坐下,与两人摇起了骰子。
第一盘,她赢了。
第二盘,她赢了。
第三盘,她也赢了。
……
第十盘,还是她赢了。
“都说不会玩,你们硬是要我来,现在输了可别不认账。”顾凉一脸诚恳,“我想,你们还不至于要赖我的账吧。”
赵一和林成志大眼瞪小眼,纷纷发誓有生之年绝对不与顾弦兄妹玩赌。
“卫澈,你要不要也来玩玩?”赵一看到站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的卫澈,不怀好意道,“他们兄妹玩得不错,你也来玩几局吧。”
光他们两人输怎么够,一定要把卫澈拉上。
“我不会玩,不玩。”卫澈淡淡说道,“莲花谷里的灵草拿出来分一分,是你们挖出来的,你们分多点也无所谓,我不计较。”
赵一:“……”忽然很后悔开口了怎么办!
“他们的全都输给我们了,没份。”顾凉笑吟吟地开口,“要分,也是我们和你三个人分,当然我们拿的要多一点。”
她说,你们、你。
两个词泾渭分明。
卫澈下意识忽略了心中的不舒服,低头看着顾凉,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此分配,是否有些不够公平?”
他很想激怒她。
“我们先前说好了下注开赌,那不是开玩笑。”赵一接了话,脸上写着肉痛,嘴巴却很大方,“输了也没什么,改天还是能赢回来的,嘿嘿……”
“你帮我赢?”林成志拆台。
“呵呵,风太大,听不到你在说什么。”赵一傻笑,凑到顾弦身旁,端着一张谄媚的脸点头哈腰,“大哥,教教我怎么赌吧,你肯教,给你做牛做马也是心甘情愿啊!”
“我们家的技巧不外传,你是外人,不能教。”顾凉笑着说道。
她没看卫澈,把装满两个芥子袋的灵草倒出来,分成不均等的五份,三两下就把归属权给划分了。
“那我亏一点娶了你好吧?”赵一还在嬉皮笑脸,“娶了你,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滚!”顾弦踹他一脚,“别打我妹妹主意,不然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卫澈沉默地看着,袖下的手捏成了拳。
“分好了,卫公子,这是您的!”顾凉稍微拔高了声音,用一个芥子袋将分给卫澈的灵草都装了,让赵一顺便递过去。
奈何赵一此人太懒惰,不想走那几步,很干脆地扔了过去,喊道:“卫澈接着,这能不能接住,看的可是你的本事!”
芥子袋砸在了卫澈身上,然后掉在地上。
卫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即便迟钝如赵一、林成志,也能感觉到他的不愉快。
莲花谷里静了静。
顾凉把属于顾弦的芥子袋递给他,捡起卫澈脚边的芥子袋双手奉上,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恭敬中疏离:“卫公子,这是您的东西,请收好。”
在他的眼中,她的脸带着笑,这笑容里只有冷峭。
看到卫澈久久没有接过芥子袋,顾弦索性劈手夺了芥子袋砸在他身上,牵着妹妹的手对赵一和林成志道:“妖兽老巢里的东西该分一分。”
赵一瞧了瞧林成志,又瞅了卫澈一眼,聪明地转移了话题:“哈哈,听说那株石髓莲开了两朵,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两朵!”
“有没有两朵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要拿到一朵!”林成志道,“赵一你敢跟我抢,我跟你没完!”
“呸!你以为谁都想跟你没完!”赵一嘻嘻哈哈,专与林成志抬扛,很快便将尴尬的气氛冲淡,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卫澈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弯腰拾起芥子袋,跟上前面四人。
该放下的。
早在决定的刹那,他便想到了今时今日的顾弦顾凉兄妹的疏离冷漠,只是事实如想象中那样在眼前呈现,情感上很难离开接受。
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他的死劫已经降临。
九级妖兽的老巢建在灵泉上方的一座小山上,洞口被设下禁制,拒绝除了主人外所有生物的来访。
九级妖兽已死,众人轻松破除禁制,进到从未有人类踏足的巢穴里。
这是一个巨大的洞窟,干净整洁,比温暖如春的莲花谷还要暖和,有浓郁雅致的异香从洞窟深处飘出,让所有人俱是精神一震。
“石髓莲要开了,我们运气不错。”赵一走在最前面,舔着嘴唇道,“若是来迟几天,被那九级妖兽吃了石髓莲,呵呵……”
越往里走,香气越馨郁,闻着这芳香,五人身上气息浮动,都有一种飘飘然仿佛马上进阶的愉悦。
很快,一个一丈方圆大小的幽绿色小池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池中一枝淡黄色的并蒂莲花探出水面,半开半闭,正是异香的源头。
“居然被你说中了!真的是两朵!”
“猜的还是蒙的?还是你事先跑进这里看过了?”
人们惊奇地看着卫澈,心想他莫非修习了专门寻宝的瞳术,在莲花谷外就能看到这一株并蒂莲。
“卫某擅长阵道,对推演占卜之术略有涉及。”卫澈淡淡的语气就像在说一件不上台面的小事,“算出这一株石髓莲是并蒂不难。”
众人半信半疑,擅长推演占卜的人不多,他们对这方面的了解也不多。
“这株石髓莲还没结出莲子,我等还得在此等候几天。”顾弦扫了石髓莲一眼,脸上并无贪婪觊觎之色,似乎它只是一株很普通的并蒂莲,“池子里是四品灵液,阿凉装一些拿来炼丹,算是给他们疗伤的报酬。”
灵液比灵泉水更为珍贵,用以炼丹可以提升丹药品质,对炼丹师而言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每每出现在市场,总会被极快地一抢而空。
顾凉蹲在池子边取灵液,看到水平面缓缓下降了两公分,便将瓶子收回来。
石髓莲结出莲子要消耗大量的灵液,在莲子成熟后,这一池灵液大概会被消耗殆尽,得经历漫长时间才能重新形成一个小池。
如果可以,顾弦四人肯定想把小池和石髓莲带走,可惜小池、石髓莲与莲花谷是一个整体,要带走必须将莲花谷连同地下的灵脉一起挖了,但这是冰雪境不允许的。
曾经也有大能者进到冰雪境要挖走灵脉,但他刚刚把灵脉挖出来,人便突然化作一团血雾,沦为灵脉的养料。
此后,再也没有人敢打冰雪境灵脉的主意。
看完石髓莲,五人继续往前,走进一个极大极高的洞穴里。
这个洞穴应该是九级妖兽的卧室,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淡金色干草,空气中飘荡着似有若无的香味,闻着令人心神安宁,神魂舒畅。
一群土鳖盯着地上的干草,相对无言。
能被九级妖兽拿来当成地毯被褥的当然不是普通野草,这种淡金色的草叫安神草,对生长环境极其挑剔,需经过五十年生长才能成熟,可以镇魂、安神。
在乾坤派,安神草编织的蒲团、席子只有少数金丹真人与元婴真君能用,像赵一来自南岭之极南、林成志来自东洲之东南,出身都不算显赫,连安神草编织的香囊都没见过。
“太奢侈了!”赵一叹道。
“太败家了!”林成志叹道。
他们咽了咽口水,盯着满地安神草两眼放光,异口同声道:“要是拿去卖,换来的灵石可以堆满二十个这样的洞穴!”
顾凉心想,难怪人们都喜欢打土豪,就九级妖兽这作风,不让人眼红都不行。
“凉凉快分一下,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数灵石了!”赵一喊着顾凉,那语气亲切温和得不得了,“你们乾坤派有灵石,我那份卖给你们!”
“我也不要安神草,快分灵石!”林成志跟着起哄,初见时不好接近的酷哥样不知被丢到了何处去,“只要灵石,别的都不要!”
顾弦让妹妹去清点安神草,看向卫澈:“你的安神草也卖给我?”
卫澈淡淡说道:“既然你要,那就拿去。”
顾弦听得很清楚,卫澈说的是“拿”,不是“买”。
他皱了皱眉头,秘术传音道:“你究竟对阿凉做了什么?”
“她没有跟你说?”听到这句话两三个呼吸后,卫澈露出微怔神情,麻木问道,“为何没有说?”
顾凉对顾弦的信任显而易见,他觉得她是一定不会瞒着顾弦雾涧里发生的事情的,毕竟那不是小事。
“为何没说,这你得去问她。”顾弦隐约猜出一些真相,神情微冷,“看你这模样,不用想也能知道你做的事有多混账,早知如此,当初我便不该允许你留在我们宗门。”
在乾坤派的地盘,卫澈再厉害也不能威胁到他。
顾弦留下卫澈,用意便是请他当顾凉的半个师父,毕竟墨竹真君那玩意根本算不得师父,毓秀峰的夫子们又实力太低。
“呵呵,”卫澈无意义地笑了两声,看着顾弦很是乏味地说道,“我就要死了,不想去问她,因为问不问都不重要。”
是的,什么都不重要。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顾弦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惊讶。
他看着卫澈,平静说道:“只因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便能毫无愧疚地将阿凉对你的信任之心粉碎,如此无情无义、狼心狗肺,活该命里有此一劫。”
言罢,顾弦越过卫澈,去询问顾凉安神草的价格。
卫澈留在原地,心里想着顾弦的话。
他的死劫,是活该?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活该。
从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开始,卫澈便知道自己活不过二十岁。
是以,有些时候他总想不明白,如果天道是真的厌弃他不满他,何故给了他天才的资质和悟性,给了他普通修士不敢想象的一切?
只要他活着,他敢说自己能证道成仙,可天道不允许。
世说因果,前生种下孽因,今世收获恶果。
然而前生的他不是他,今世的他才是他,他与前生是不同的两个人,凭什么前生做的错需今世的他承担责任?
卫澈不服,他想活着去质问天道。
为了活着,他可以不择手段,可以卑劣无耻,可以舍弃一切。
顾凉是无辜遭到牵连的,她的任何选择都没有错。
那么错的一方是他?他应该顺从天命,老老实实地活到二十岁而终,不该前来乾坤派寻求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卫澈不懂。
如果天道要他死,为何让他看到一线生机?这是在戏耍他,还是在对他仁慈?
他只知道自己想活,为了活下去必须捉住那一线生机,根本没得选。
所以,他是不后悔的。
这个世界没有后悔药可吃,选择已经做下,无论后悔与否,他都得承受这个选择带来的后果,好的接受,不好的也要接受。
卫澈接受了顾凉的冷漠和无情,但是看着她,他心里又忍不住想:他死了,他欠她的又该由谁来还呢?
卫澈不想让别人来还,他依然想活着。
分了安神草,还有九级妖兽乱七八糟堆成一座小山的家当,其中有珍贵的宝物,也有发光的石头等小孩子都不要的垃圾。
卫澈见多识广,将这些东西的来历一一道出,有用的一并分了,没用的也被节俭的赵一和林成志捡起,说是卖掉了也能有几颗灵石。
最后是已经死去的九级妖兽,因赵一和林成志各自占有一朵石髓莲,顾凉纯属打酱油,参与分赃的只有顾弦和卫澈,前者拿了妖兽身,后者取了妖兽丹,皆大欢喜。
因石髓莲的莲子还需十天才能完全成熟,顾弦不想留在莲花谷与赵一、林成志混在一起消磨时间,便带着妹妹离开莲花谷,继续磨练她的实力。
在地图上,冰雪境只有内外两个区域,外三圈,内三圈,莲花谷位于外区域第二圈与第三圈交界,周围分布的妖兽实力多为筑基中期到金丹中期,炼气修士和筑基修士根本不敢踏足,便是金丹真人也得小心行事。
顾凉被哥哥带到这里,心情是纠结的。
“哥,这里随便一只妖兽都能要了我的命。”她说道,“你把我扔在这里,十天之后大概只能在妖兽肚子里找人。”
顾弦是个铁石心肠的魔鬼教练。
“有我看着,你不会出事。”他说道,“且你有足够的保命招数,即便我没看着,也能活着离开冰雪境。”
哥,你真心高看我了!
除了两尊傀儡和一座空间,她什么都没有!
奈何顾弦并没有给妹妹争辩的机会,飞剑还停在寒风呼啸的半空尚未降落,他便辣手无情地将她推下去。
将近两百丈高的空中,顾凉就这样掉下来了,没有一点准备。
修士需到了筑基期才能御器飞行,她只能算半个筑基期,手忙脚乱、百计全出,好不容易踩在厚实地面,顾弦早已不知飞得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顾凉觉得哥哥在公报私仇,他还惦记着她给他敷的药加猛料。
下一刻,出现在顾凉面前的筑基后期妖兽完美证实了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面对这只狰狞的妖兽,取胜纯属扯淡,能顺利逃命已经很了不起,毕竟她与它相距着一个大境界。
然而顾凉到底是小看了顾弦的记仇程度,这只盯上她的妖兽特别执着,追杀在身后四五天了都没有放弃,看起来还能继续追挺久。
看着洞外的黑暗逐渐退去,顾凉一手提着青锋剑,一手拎着金环,极勇猛地迎上循着气味追杀来的筑基后期妖兽。
以炼气大圆满的修为境界对上筑基后期且惯于杀戮的妖兽,结果没有任何悬念。
顾凉弄得灰头土脸,继续亡命奔逃。
妖兽红着眼睛龇着牙,继续夺命追杀。
一人一兽,一追一逃,惊起栖息在冰原向外圈迁徙的飞鸟无数。
到了第七天,顾凉终于扭转乾坤,从被追杀者进化为追杀者,将满脸凶相的妖兽追得满心后悔。
怎么就因一时好玩招惹了这个难缠的人类!
第八天来临的时候,妖兽很想哭,它只是找个乐子愉悦心情,怎么就上升到打生打死的层次了?
第九天,累得半死的妖兽趴在结了冰的湖面吐舌头喘气,再也不想跑了。
人类太小气记仇了,它只希望它的后代不要学了它跑去招惹人类,尤其是看似柔弱好欺负的女修。
第十天中午,妖兽成为莲花谷里一锅香喷喷的肉,顾弦、顾凉、林成志、赵一、卫澈齐齐围坐在锅旁吃得热火朝天。
龙猫:蠢作者显然又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