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到天雷峰山标志性的水晶峰巅,顾凉的感觉就像隔了一个世纪般遥远而陌生。
她平静地想,一切都与之前不同了,无论是实力还是心境,又或是人。
飞剑停在顾凉的院子外,顾凉站到地上,恭敬地与卫澈道别,态度疏离陌生。
卫澈淡淡地点了一下头,并未警告她不能将雾涧里发生的一切告诉顾弦或别人,就这样离开了。
顾凉走进屋里,屋里一切如旧,唯独桌子上多了两个小瓶,下面压着一张留讯符,是顾弦写的。
他说:左边是是银蛟王的血,可以用于炼丹和淬体,你是炼丹师,知道十三级妖兽血的药性,要慎用。右边是一缕寒霜冰焰,可以融合了作为自己的攻击手段,我知你素来沉稳,莫要轻用。
他还说:阿凉要提防卫澈,他不是我,不会无条件地对我的阿凉妹妹好。
留讯符的日期在不久前,那时候,顾凉正经历着绝望的剧痛,顾弦坐在这里想念她,担忧她,可当时的她痛到极致,只想着抛弃一切痛快死去。
顾凉觉得自己不该那样想的,因为这个世界有她牵挂的和牵挂她的,无论遇到了什么,她都得坚强地活下去。
顾凉坐下来,拿出一张空白的传讯符,写道:哥哥,我回来了,现在的修为距离筑基只有半步之遥,还拿到了好东西。我想,一个人要变强,总要付出代价的。哥哥要变强,我也要变强,所以哥哥不要为我担忧,恰如我一直都相信哥哥能回来,也请哥哥相信我能回来。
传讯符顺利地发了出去,眨眼不见踪影。
片刻,一只同样的传讯符飞了回来。
顾凉打开传讯符,上面写着:阿凉实力太低,卫澈看着你,我不放心。
顾凉失笑,心里暖暖的,所有不高兴一扫而空。
她与顾弦发了几次传讯符,便进空间里熬制淬体药液。
虽然随时都可以筑基,但顾凉很清楚,她的心境和感悟尚且不够,强行筑基的结果只会导致失败。
既然不能筑基,那就先将肉身淬炼至筑基期体修的程度,反正她有灵药,有银蛟王的心头血,还不怕疼。
炼丹室里,地火井中的火熊熊燃烧,井上是一口四足大鼎,鼎中黏稠的药液汩汩冒着泡,颜色鲜绿如翡翠。
顾凉往里面滴入百分之一滴蛟龙心头血,看着药液被染成沸腾的血红色,稍微降低地火的温度,然后宽衣跳了进去。
“嘶——”
落入鼎中的一瞬,顾凉吸了一口凉气,果然很痛,但还不至于痛得撕心裂肺只想死去,尚属于可以忍耐的范围。
顾凉沉入药液之中,调整为用皮肤呼吸,默默地运转体内功法吸收并炼化药液。
银蛟王的心头血可是宝贝,不能轻易浪费了,感谢卫澈,他让她的忍痛力提高到一个新的层次。
两个时辰后,顾凉露出水面,鼎中药液从血红变成透明的颜色,这是因为药力已被吸收殆尽,再摸了摸后背的伤,已经愈合得只剩浅浅的疤,再过几天就会彻底消失。
如此一连数天,顾凉自觉进步了点,遂来到四极主峰的某座小型演武场,提出要与一位筑基期体修对决,无论胜负,报酬都是一瓶二品丹药。
乾坤派弟子的待遇在整个神荒都能称得上好,但丹药这种消耗品谁都不会嫌多,很快便有一位筑基初期的体修少年出现在顾凉面前。
“你想怎么比?”他问。
体修并非五大三粗的代名词,虽然很多体修都长得又高又壮,看着就像一座小山,但这个少年身材纤细,外表柔柔弱弱的就像林黛玉。
“我不用道法,也不用剑术。”顾凉说了自己的规则,“你也不能用道法剑术和法器,我们只比拳脚。”
少年微微蹙了眉,说道:“万一打伤了你……”
“没事,来吧。”顾凉把丹药递给他,莞尔一笑道,“我们是切磋,不是生死拼杀,若是被你伤了,我也不会赖着你要你出灵石请医修。”
生死拼杀可是很累的,这体修少年想玩,她还不乐意陪他玩呢。
两人登台,互相见礼之后立刻开战。
胜负在片刻后见分晓,被打得很痛的少年眼泪汪汪地看着顾凉,控诉道:“你其实在故意欺负人吧?”
哪有炼气期修士那么厉害的!
不用道法和剑术,只用拳法居然就把筑基期体修打败了,而且他根本就是被压制得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少年委屈极了。
他只是想要一瓶丹药而已,谁能想还得挨一顿揍。
顾凉也觉得自己很无辜。
“不是我故意欺负人,是你战力太低。”她无奈地说道,“若是你在试炼峰遇到一只炼气十层的妖兽,可能都打不赢。”
“还说!你就是扮猪吃虎欺负人!”估计是被打击得有点狠,少年捂着脸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哭。
顾凉也觉得自己欺负人,但对手太弱真心不是她的错。
若非试炼地里得来的两尊傀儡还没炼化,也需要在眉心装上刻了符文的晶石才能驱使,她是不会跑来四极峰找人打架的。
“有谁愿意上来吗?只要你愿意跟我打一场,无论结果如何,这瓶十颗装的二品回灵丹都是你的。”
毫无负罪感的顾凉淡定地在演武台上坐下,又拿出一瓶同样的丹药。
这次跳上来的是个女孩子,十五六岁,眉眼清稚秀美,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腰间挂着一口剑,看起来是个剑修。
剑修也炼体,虽然其程度或许不如体修,但在只用拳脚的打斗中摆平几个只修道法的灵修绰绰有余。
“听说跟你打一场就能拿到一瓶二品回灵丹?”女孩子问。
“我是炼丹师,不会缺了你的丹药。”顾凉答道。
“那就打一场吧,我叫风林菀,还请手下留情。”女孩子说道。
顾凉起身,把丹药递给对方。
“你是筑基中期修士,请你手下留情才是。”她说道。
风林菀轻轻笑了,看着顾凉说道:“我知道你,你炼丹很厉害,是墨竹真君门下嫡传,哥哥还是大名鼎鼎的顾弦…如果我揍了你,不会被打击报复吧?”
“当然不会。”顾凉说道。
虽然有大靠山,可以放纵性子在门派里横行霸道,但她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也不乐意玩借势这种事。
两人相互见礼,展开拳脚的交锋。
与刚才那少年不同,风林菀是懂得打架的,而且很擅长,下手丝毫不留情面,面对她,顾凉的压力有点大。
“能招架得来吗?”风林菀边打边问。
“还行。”顾凉说道。
“那我再出几分力,你小心点。”风林菀提醒道。
顿时,拳脚如暴风骤雨般袭来,比之前更凶猛了两三倍有多,顾凉压力顿增,几乎无力进行反击。
“真羡慕你呢,才炼气期就拥有了如此厉害的肉身。”风林菀很轻松地说道,“不像我,师叔总说我体魄不行,要炼体。”
这种程度还不行?炫耀是吧?
顾凉忙着抵挡,没空回答。
“我只用了三成力。”风林菀说道。
“我觉得你能承受四成力。”风林菀又说道。
顾凉:“……”
她现在的心情与之前那少年是一样的,人果然不能太得意忘形,不然会被啪啪啪打脸。
两刻钟后,顾凉终于力竭,被揍得躺在地上不想动了。
风林菀蹲着瞧她,一副我很无辜的模样,眼中却闪烁着戏谑:“一不小心好像下手重了些,你不会打击报复吧?”
顾凉眨了眨眼,不解其意,难道她看起来是个仗势欺人的二世祖吗?
“我上次遇到一个顾家的人,叫顾成的,跟他打了一场之后,他恶意报复我了。”风林菀看懂了顾凉的意思,低下头小声告诉她一个秘密,“然后我跑去你们家毓秀峰,把他套麻袋揍了。”
顾凉:“……其实我跟他挺熟的。”
“你告诉他,我再把你揍了。”风林菀更小声地说道,“我不怕你们,虽然我是没有靠山的外门弟子。”
顾凉赶紧说道:“我跟顾成的关系不太好,他总是找我麻烦……对了,他怎么恶意报复你了?”
风林菀哼了一声,很是得意:“他找人把我揍了三次,然后我揍了他六次。”
顾凉:“……你挺厉害嘛,他爹可是元婴真君。”
风林菀撇撇嘴,毫不在意:“他爹是元婴真君也没什么呀,反正他又不会请了他爹来杀我,你说是吧?”
乾坤派门徒都知道,怀卿真君是个很正派的人物,虽然他多数时候都偏袒自己的儿子,但若顾成敢提出杀了风林菀,他爹绝对是第一个不放过他的。
正是因此,风林菀才敢大胆地跑去毓秀峰,在夫子们的眼皮子底下教训顾成。
不等顾凉回答,风林菀便说道:“顾成他爹其实没有你师父厉害,不过,就算我把你揍成猪头,你哥跟你师父也不会为这点小事杀了我……想试试吗?”
顾凉颇觉无语。
“我说,难道你就没考虑过我因痛生恨,暗中买凶把你给干掉的情况?”她说道,“我哥确实是不会因这点小事对你动手,可我师父不一定……须知道,你赌输的结果可是性命一条,这种事不能拿来开玩笑。”
同是顾家人,怀卿真君比墨竹真君善良多了。
君不见,便宜大师兄常沂还被吓得躲在南岭不敢回来,便宜二师姐更是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回门派,她也活得战战兢兢,生怕某一天被暗中下手。
念至此,顾凉的目光微微一凝。
墨竹真君收她为徒居心莫测,在他出关之前,她必须得做好充分的准备,否则只能像面对卫澈那样任人鱼肉。
不管怎样,两尊傀儡都得尽快炼化了。
风林菀并未留意到顾凉的情绪变化,盘膝坐下来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虽然你还是个容易冲动的半大孩子,可你看起来比我还冷静理智呢。”
“人心难测,海水难量。”顾凉说出八个字,心中颇有感触。
从血缘关系上说,墨竹真君与她爹顾明道是同一个祖父的堂兄弟,可他并未因此对她生出怜惜和爱护。
也许开始的时候是有的,但他把她收徒之后,所有情分都湮灭得一干二净。
有血缘尚且如此,没有血缘的陌生人就更不能轻信了。
风林菀忽然凑过头来,神秘兮兮地问:“你们世家出身的,是不是从小就生活在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里,总是被兄弟姐妹和叔伯婶娘们算计?”
顾凉:“……”啥感触都没了。
“我觉得你应该是话本小说看多了。”她坐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我们顾家人喜欢玩窝里斗,总是互相算计,天天都争得你死我活,只需一百年内便会彻底没落。”
都说家和万事兴,若是家族内部不和睦,乱哄哄的闹作一片,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大家都不乐意作出贡献和牺牲,兴盛从何来?
坦白地说,哪怕墨竹真君态度明确地要对她不利,顾凉对顾家也是没有丝毫恶感的。
这个家族对自己的族人足以称得上厚道,无论是有灵根的还是没有灵根,无论是资质好的还是资质不好的,又或者是有背景的和没有背景的,顾家均对族人的未来做了最适合发展的安排。
也许有人会这么想,顾家将没有灵根的子弟送往世俗,有灵根的带回乾坤派宗门,资质好的给予优厚待遇,资质不佳不闻不问,谈何公平?
但不公平的不是顾家,而是天道,因为它没有让所有人都拥有一样的资质、一样的出身、一样的心性。
听到顾凉反驳,风林菀呵呵地笑了,看起来忒傻。
她理所当然地说道:“所以嘛,顾家和门派其实是一样的,顾家没有为一点小小的利益争得头破血流,门派里的长辈当然也不会为了一点小矛盾、小纠纷要了我这小辈的命。”
这是回答顾凉先前的疑问,无论墨竹真君是否可信,风林菀都愿意相信门派能够护得她周全。
顾凉只是笑了笑。
与她这个带着前世记忆的人相比,自小在宗门里长大的风林菀经历太少,也许她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一种情况:倘若一位元婴真君对某个小辈有企图,门派和家族是可以纵容的,就像墨竹真君与便宜大师兄常沂,还有二师姐和她。
说了一会儿话,顾凉的体力也恢复了少许,可以继续一战。
“还打吗?”她一边问,一边拿出第三瓶丹药。
“你想打,我很乐意陪同。”风林菀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咔响的声音,“不过,我不想要回灵丹。”
“那你想要什么丹药?”顾凉问。
“唔……你有没有比较好的治愈剑伤的药?治疗跌打的我也要,反正是外伤药就成,我不挑的。”风林菀说出自己的要求,顺便给出条件,“你这段时间应该是在用灵药炼体,我可以每天到你那陪你过招,怎样?”
顾凉考虑了一下,应了。
又与风林菀打过一场,顾凉没有回到天雷峰,而是去了万象坊市,打算买两块晶玉将门神傀儡重新启动。
不过,连续去了两家大型店铺,顾凉都没有找到合意的晶玉,要么是太贵买不起,要么便是晶玉的品阶达不到门神傀儡最低要求。
看到她佩戴的白色玉符,人们友善地告诉她:
“傀儡术的传承主要在中洲,南岭也有,我们东洲很少有人制作傀儡。”
“万象坊市里没有的东西,在揽月城找到的几率不大。”
“再过一两年就是揽月城三十年一度的小盘点,中洲、南岭、西漠、北原都会有人前来参与,你不急的话,可以等一等。”
一两年的等待对顾凉来说有点久,询问了万象坊市所有的大中小店铺均无果后,她去了距离乾坤派宗门不远的揽月城,依然是失望而归。
前文说过,万象坊市是神荒世界最大的坊市之一,揽月城则是乾坤派唯一主城,被修士们称作东洲第一城,这两处地方都找不到,去别的地方也是徒然。
顾凉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财力,打算拿出一株万年灵草秘密卖出去,再去买那贵得吓死人的傀儡晶玉。
谁料,万年灵草的买主还没找到,那一对晶玉都被别人买了。
无奈之下,顾凉只好托人留意傀儡晶玉的消息,若是一直都没有消息,只能等待揽月城小盘点有人拿出傀儡晶玉作为交易物了。
中洲和南岭太遥远,虽然她不担心去到那边会被骗,但杀人夺宝这种事是怎么防都防不了的。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实力不高。
顾凉暂时停止寻找傀儡晶玉的打算,先将风林菀需要的丹药准备齐全,又将拿出来的万年灵草处理掉,便把所有心思放到提升自身实力上。
她与风林菀做的生意是没有亏的,对方说到做到,每天准时前来天雷峰山脚约战,每场打完,还会尽心尽力地指点并纠正错处。
如此一来,顾凉的拳脚功夫用突飞猛进形容丝毫不过分,就连教她的风林菀都开始觉得头疼了。
“与之前相比,我现在得用足八成力才能保证不会误伤了你。”又是一场决战结束,风林菀揉了揉手腕,习惯性地发表看法,“有些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们,功法、灵药、宝贝样样不缺,偏偏还努力上进得不得了,简直就是不给我们活路。”
之所以顾凉的进步飞一般快,银蛟王贡献的心头血功不可没,这种机缘对风林菀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毕竟不是谁都能有杀神顾惜雅的传人做哥哥。
顾凉莞尔:“你有你的局限,我也有我的无奈,需知有些时候我也会羡慕你。”
“唉,在你面前,我常常都觉得自己是被指点的小辈。”风林菀开玩笑道,“你看我的眼神,跟看顾妍是一样的。”
顾妍偶尔也来天雷峰,风林菀很喜欢她。
经历了当年闵春晓失踪一事,顾妍没有变得偏激厌世,而是走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大方又善良,美好得就像照亮了全世界的阳光。
遇到这样的人,是很少有人能说出讨厌二字的。
顾凉温柔地笑了,问道:“那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感觉上有一点点别扭,就像我年长你的几年都白活了。”风林菀诚实说道,“所以,我是真的羡慕你。”
顾凉但笑不语。
假如风林菀知道墨竹真君对她不怀好意,这句羡慕肯定说不出来。
“讲真,你跟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看着顾凉,风林菀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哦,此话怎讲?”
“那天你拿着一瓶回灵丹坐在演武台上找人对决,看起来特别欠教训,让人手痒痒只想把你揍一顿。”
“……所以你把我打得浑身酸痛,还警告我不能找你麻烦,是故意的咯?”顾凉磨了磨牙,脸上笑容依然温和。
风林菀嘿嘿干笑:“不要转移话题。”
顾凉笑了一下,打算秋后算账。
风林菀又说道:“我想象中的你与顾成很像,出身比我们好,天资比我们优秀,总是鼻孔朝天看不起人,就像活在传说里的珍禽异兽,普通人根本不能接近。”
“我有吗?”顾凉觉得风林菀描述的是顾成。
“当然有!举个例子吧,我经常能看到顾成,像顾圆圆、霍轻轻、汤玉儿、徐贞、原秀逸那些人也见过好几次,可我极少极少见到你。”
那是因为之前的她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根本就是无心与乾坤派产生太多情感上的牵挂,甚至下意识地封闭了自己的交际圈子。
顾凉自我检讨,告诉风林菀道:“以后不会了。”又问她,“论起资质悟性和修为实力,我远不如他们,你怎么只留意我?”
风林菀听不懂顾凉前一句话的郑重,笑嘻嘻说道:“因为你是顾弦的妹妹,勤奋努力又懂得炼丹,战力还不弱,认识你的人绝非少数,要不我们打个赌?”
“不赌。”顾凉没时间玩这些。
她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拉起风林菀道:“来,我们继续打一场,我炼体遇到了瓶颈,想早日突破。”
顾凉的想法是好的,但这一场没有打成。
因为顾家祖宅发来一道传讯符,大意是说顾明道出关了,身为他的小女儿,顾凉得表示一下对爹的敬意和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