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早就准备好的,很快就有人将菜端了上来,伙计们将菜端上来,却不敢直接进来,而是端到门口,再由玉箫亲自接过来端到桌上摆好。
莫言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心中暖暖的,她知道,玉箫总是这样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常常惹得她哭笑不得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但其实心比谁都细,他不让人进来上菜,而是屈尊纡贵自己动手,也是为了减少她的不便,因为自认出玉箫,她便将脸上的纱巾取下来了。
桌上很快就摆满了菜肴,都是用水晶玛瑙等价值不菲的盘子盛着,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不过是些山野风味的菜而已,但莫言一看便只他的用心——这些菜,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他从来没有说过,却都一一记在心中,这便比准备了山珍海味甚至流水菜牌更能感动人心。
等不及温儿布菜,莫言拿起乌木镶银的筷子,迫不及待地夹了一筷子鲜笋往嘴里送,那爽脆清新大的味道瞬时间让她笑开了颜。
这个月份里还能吃到鲜笋着实不容易,也不知道玉箫是怎么样的好手段才弄得到。
玉箫看到她那猴急的样子,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礼数,看了看她白色牡丹烟罗软纱,逶迤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身系软烟罗,头上倭堕髻斜插碧玉龙凤钗随着动作微微颤动,也不仅哑然失笑:“看你这通身的气派,想来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怎么就饿成这个样子了?难不成我这粗茶淡饭的倒是天上的仙女做的,吃了能延年益寿不成?”
莫言边招呼温儿吃边咽下嘴里的东西,说:“倒不是平日里没得吃饿的,只是天天都是些山珍海味的,做得虽精细,但终究没这个吃着自在,那个吃多了自然想吃点子这些的,正是合我胃口呢!怎么,吃你点东西就心疼得不行了?”
因着少小便父母双亡,偌大的家业只压在她的肩上,便显得比一般的闺阁女子舒展大方些,但心思也更深沉些,如含苞待放的花苞一夜间被迫盛放,没则美矣,却始终少了那绽放过程中散发的芳香。
如今普天之下,能让她这样心中毫无防备,肆无忌惮地说嘴,显示着少女的精灵和伶牙俐齿的怕是只有玉箫了。
终究是有外人在,主仆还是应当分明,莫言吃着也招呼温儿坐,温儿却始终不敢告座,只在一旁伺候着,知道硬要她坐了也是不自在,莫言也不好强迫她,便由着她了。
那玉箫也不吃,看到莫言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脸上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只忙着为莫言布菜时不时说个小笑话逗她。
这酒楼虽处于闹市之中,楼下又是宾客满座,但莫言所在的厢房倒十分僻静,连一声咳嗽不闻。
一时寂然饭毕,便有伙计用小茶盘捧上茶来,也是捧到门外便停住,由温儿接了进来。莫言接过茶来捧在手上,温儿又将漱盂来,莫言漱了口,盥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茶。
玉箫也换了杯新茶端在手上,却并不喝,只看着莫言。
莫言细细地品了茶,有些落寞地道:“这茶从前在家的时候父亲母亲是最爱吃的,但自从他们过世,我便改了口味,从那以后再也没吃过,不想今日在这里倒又遇着了。”
玉箫没有料到一杯茶竟勾起了她的心事,待要出言安慰,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得这么一言不发地,抬手抚了抚她的秀发,那不带私心的抚摸,带着手掌的温度,传递着他的心疼,也传递着力量。
半晌寂静,莫言再抬起头来,已将方才的黯然悉数敛去,神色早已恢复如常:“你这里的茶点不错,我倒是爱得很这藕粉桂糖糕和松馕鹅油卷,配着茶吃是再好不过了,温儿你去让掌柜的装一些咱们好带回去美夫俊郎。我今日倒是来打抽丰的,势必要将你的吃光拿完的。”
说完便轻轻笑着看向玉箫,那笑容却只是浮在面上,并未直达心中。
温儿会意,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说,答应着便出去了,却没有走远,只在门外守着,不让人过来。
雅间里只剩下莫言和玉箫,莫言便仿佛泻了气一般,再也没有了方才的活力,一开口,语气中便是疲惫与无助:“幸亏还有你来看我,否则,我只怕是撑不住了。”
玉箫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要折磨自己呢,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自己的亲妹妹亲香和暖,又日日陷入对亲情的猜忌中,倒不如离了这里,眼不见心不烦。”
莫言苦笑:“我何尝不想离了这里,从此再不过问世事,闲云野鹤的了此残生也就罢了,只是总是血浓于水,如何能弃了情况危急的她?我咋父母亲坟前发过誓,定要让她得到幸福的。”
“那如果她幸福是建立在你的痛苦之上,又该如何?”
对于莫言那不计后果的疼爱和忍让,玉箫颇有微词,莫言从不多说,但他清楚的知道她内心的挣扎。
半晌看到莫言无话,只是呆呆地盯着窗外的景色发愣,玉箫叹了口气:“也罢,你若是能随便改变心意,也就不是你了!想来也没多少日子了,到时候完事了我依旧送你回去可好?”玉箫有些无可奈何,这样的女子,忍着心中的痛楚,一日一日的装作若无其事,要不是经历过太多的苦痛,又如何能做到如此隐忍!
莫言点了点头:“果然有些心意相通是不需要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液的。你可知那日,我就在她身后的花架子边上,明明我能感应到她,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纵使如此,我依旧能从她那不自然的语言和僵直的后背看出她是感应得到的,只不过是假装什么也没有罢了。若她只是怕我回来抢允之,待她产后我即刻离了他们,好叫她放心。”
她淡淡地说,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强硬,显然对于自己的离去她已是深思熟虑,打定了主意的。
玉箫听她这样说,心中却还留着一句:“若她知你离去却还是不肯善罢甘休,你又当如何?”
只是不敢问出口,有些话,大家心里都明白,却是个禁忌。
二人还在交谈,门外却忽然有了响动,唧唧咋咋地像是有人在跟温儿说什么。不一会儿之后,温儿敲门进来,先返身将门虚掩:“王爷打发人来请小姐回去,说是王妃方才见了红,大概是快要生了,请小姐速返。”
莫言听到这话,大吃一惊,按允之和妹妹出事的那日开始算,还有些日子才会生产,所以她才会放心出来,怎么会如此快如此突然。
她心中一阵慌乱,又是惊又是喜,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玉箫拉住了她,拿起她遗落的丝帕替她系上,遮住了她的容颜:“言儿,冷静些,不要这样,不要再让自己陷入危险中,不要再让我担心,走也不安宁。”
他的话语似有魔力,让莫言顷刻间冷静过来:“你又要离开?”语气中带着隐忍的失望。
玉箫刻意忽略她的无助,艰难开口道:“这次来也不过是来看看你好不好,我的事还没完,明日便要走了。你往后有什么事可以来这,掌柜的会竭力帮助你的。”语气却涩滞地不像话。
莫言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外面却响起了催促的声音,她顾不得说太多,只深深望了玉箫一眼,便匆匆离去,留玉箫一人在雅间里,失落地盯着她方才捧着的那杯还散发着微微温热的茶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