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牢之外。
一小队人踏着黄沙,沿着长街向襄阳大牢走来。门口石阶上的狱卒举首相望,露出警戒的神色。
远远的,那队人走近了,乃是一队三十人的府兵,为首一人校尉打扮,身材魁梧,跨刀而行。队伍里一人身着锁链,头罩黑布,动也不动的被拖行在队伍的中段。
“止步!”看着远远走来的陌生面孔,阴影下的狱卒高举手中火把,沉声喝道,“口令。”
“月黑。”
为首带队校尉漠然扫了狱卒一眼,脚步少停,从怀中掏中一枚令牌,随意一晃,也不管对面的人是否来得及看清,便带队继续向前。
“且慢——”狱卒长刀霍然出鞘,指向来人。
“让他们进来……”高得利阴测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断狱卒的阻拦。
为首魁梧校尉,几步踏上台阶,向高得利略一点头。长长的队伍不理会大牢中黑暗处注视的目光,熟练的穿过层层院落,逐渐消失在黑黝黝的大牢深处。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略停,......三十四、三十五步,左转,蓝色令牌......”大牢中灯火昏暗,领头魁梧校尉一付轻车熟路的样子,与外表淡然完全相反的是内心的不停的计算。他知道,若是行进过程中但凡表现出一丝犹豫与疑虑,迎接自己的至少有六处以上的机关和无数隐藏在暗处的高手。抛开心中的紧张,心中温习着反复背过的地图,向着大牢更深处走去。
一行人如此这般又走过三明两暗的关卡后,停步在一间普通的牢房面前,牢房门上写着“七十六号”。
…………
大牢内,李凭与李白二人,与老人的交流已经有了一阵子。
一番攀谈之后,二人对于世家门阀却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老人对于世家门阀了解颇深,倒是不厌其烦对二人的一些问题进行解答,只是终究也没有和二人说出到那个好多世家女子想要嫁给的人是谁,这让李凭颇有些失望。
这几大世家互相通婚,几乎从未对外嫁女。几家之间的相爱相杀便是他们已经很难说得清楚,相互之间的联系又起止是千丝万缕了。
五姓六家,其实是五姓七家,剩下那一家乃是陇西李氏。只是皇家自是不愿与另外六家并称,老人也并未主动提及,只是在谈论中不经意露出口风,被李凭二人给问了出来。
这些阀门世家隐藏这个帝国的上层,不为平民所知,能够展露在天下面前的只是一些旁支远亲或者依附于他们的各方势力与人,比如在江湖之中便是九大门派。
庙堂中,高层基本已经被这些家族瓜分殆尽,偶然有些天纵之才,从这些铁铸般的禁锢脱颖而出,也是皇帝与各大世家不停利益交换与斗争后换来的一些成果。幸好的是,这些换来的成果越来越多。
当然,这些世家也不敢一味的把朝廷打造的水泼不进,这是他们从汉、两晋以来通过各种教训总结出来的一些教训。而从另外的原因来讲,毕竟当今坐龙庭之人乃是陇西姓李的。只是,各方势力的退让与妥协间,最禁不起折腾的往往是那些毫无后台的新晋之人。
李凭在前生虽然对这个时代的几大门阀世家不是很了解,但也知道,历史上皇权与相权相争是一个永恒的主题。这种相争衍生出各个王朝权利构架的变化、官吏选拔制度的变化等等诸多外在表现。便拿官吏选拔制度来说,从察举制到九品中正制,再到科举制便是经过无数血与利益的较量,最终达成的一种平衡。
李凭二人在听取了老人描述郑家权势后,一遍一遍推导着从大牢活着离开的可能,却发觉无论如何都是徒劳。在这大牢之中,生与死的边界是那样的分明且不可逾越,每推导一次,李白的脸就白一分,那不仅包含对于李凭的内疚,也包含了无法为律津查凶的遗憾。
“这回,是真出不去了……”事情到此,李白反而超脱起来。
“死则死尔,能够与诗仙李太白死在一处,小弟深感荣幸。”李凭向李白如释重负般微微一笑,洒然道,“黄泉路上,请多关照。”
“哈哈哈”,二人相视而笑......
老人隔着栅栏,没有做声,看着静静的看着二人。
也就是这时候,那魁梧校尉领着一队人,走到了关着老人牢房的门前。
“折中府办事,请回避。”魁梧校尉将火把递与后面的人,向黑暗中说道。
“这不合规矩。”大牢之中,或审或提,就没有能避开黑暗中这些身影的。当然,黑暗中这些身影也知道,这襄阳大牢一直不变的规矩,在这几日,已经变了几回了。
“我们就是规矩。”魁梧校尉举出另外一个令牌,就着火把向着暗处展示了一下。若是从头到一直跟着这校尉,定然会发现,这校尉身上的令牌是不是多了点。
“退下吧。”高得利声音适时响起,站在转角处向黑暗中说着。平时,对于大牢中这些隐藏的人影来说,高得利的话起不到命令的作用,而此刻这句话却是成了一个台阶。
既然有背锅之人,黑影也就借机退下。
这些人说话没有压低声音,大牢之中的李凭自然听得真切。这帮人站在隔壁老人的监牢门口,李凭自然不会以为这些人是为自己来的。只是那魁梧校尉话语间说的硬气,却是让李凭多看三份。
紧张,这些人的肌肉在紧张。
一眼扫过去,那校尉一身微微紧绷的肌肉,立刻让李凭发觉,纵目向队伍里看的时候,发现整个队伍都在不同程度这种紧绷。李凭前世作为外科医生,解剖过的死人不比救治过的活人少,自然清楚普通人肌肉放松的状态。这种是一种状态,对于不同人有不同的部位。就像有人紧张抖腿、有人紧张磨牙、有人紧张咬嘴唇一样。而眼下这队人,对于那些高手来说,扒光了衣服仔细看才能发觉出来的紧绷,对于李凭这个专业人士,便是隔着白布甲也是能够看出来。
这帮人,不对劲!
“永叔,你领他们几个去一下你负责的区域。”高得利低声说着,向来的几个人一指。背后的人心中诧异,怎么高得利能够命令起折中府的人了。然而,没有多问,领着高得利指点的几个人向十二支而去。
见众人脚步远去,魁伟校尉点头示意,身后立时站出几人,分别进入老人和周边的牢房内,在每个房间内角落静静摸索。
李凭看着进入牢房内的众人在最里面的石壁一阵摸索,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粟米馍馍,将那一面石壁上的某些地方用馍馍堵住。
李凭想了片刻,终于想明白这些人应该是堵上了什么偷听装置,不由感叹这些人准备的真是够齐全的。
待每个房间里的人点头示意后,那魁梧校尉站在老人牢房门前,在脸上一抹,一个团脸立刻棱角分明起来,躬身哽咽道:“大人,我来接您了。”
“唉,终究被你们找到了。”一声叹息,从角落传来。随着火把的靠近,牢房慢慢明亮,老人的模样逐渐清晰起来。
老人发须皆白,身上破烂的衣服与异样的脸色,显示老人已经在大牢已经有些日子了。然而,向魁梧校尉的语气却依旧很正,“我不走。”
老人看了一下拖进来的那个头罩黑布的犯人,说,“连替身都准备好了,我要是不走呢?”
“大人不走,我们也便不走了,这三十个兄弟也就长陪大人在此。”魁梧校尉明显一懵,没想到老人自己不走,但很快反应过来,扬声起脖子回应道。看了老人片刻,见老人反应不明显,低声道:“更何况,这次,是陆先生亲自来接您。”
“陆先生?”这回轮到老人神色变了,“陆先生也来了么?”
“是的,陆先生特意从长安而来。”
“多年不见,你倒多了几分机灵,会借陆先生的名号了。”老人微微一笑,老人思考了一下,“陆先生是何等身份,岂会为了专门为了我而来。莫要乱借名头,让人笑话。”
“我可以走,但是,你们要把他们两个也带走。”老人没有让校尉再次说话,手臂轻抬,指向对面的牢房,越过栏杆,那里面是李凭和李白。
李凭一直注视着魁梧校尉,听得二人对话,没想到话题会转移到自己身上,反应过来时,自然一阵狂喜。
“他们?”魁梧校尉把头转向旁边的李凭与李白,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稍稍犹豫了一下,向老人郑重点头道,“好,谨遵大人令。”
“等一下。”李凭转过头,看着一脸惊喜的李白说道,“我和他们走......不过,他们是来劫狱的,出了这个监牢,你就被天下通缉了,你要自己想好,走还是留?”
能够逃出监牢的绝好机会,李凭是不会放过,然而,李凭也观察出来,这帮人的不对劲。自己逃出生天固然很好,他却不希望大名鼎鼎的诗仙李白因为自己这个蝴蝶翅膀的闪动、一个加入自己因素的选择变成通缉犯。杀人的是自己,李白并非一定会死在监牢之中,毕竟,历史上的李白也没有早亡。
“仓啷”过道中人听闻李凭道出他们乃是劫狱,有人已经长刀出鞘。魁梧校尉闻言也是脸色一变,但先是狠狠瞪了一眼拔刀之人,然后按捺下心中焦急,静静看着等待李白的选择。心底却暗暗诧异,眼前少年又是如何发觉自己一行人是来劫狱的。
李白本来还是诧异李凭之言,只是那校尉在明晃晃火把下的脸色清楚的证明了李凭的话,便也不再多问。
“走。”没有丝毫考虑,李白露出雪白的牙齿和一个灿烂的笑,“不走留下来等死么,有劳几位了。”
旁边的老人看着李凭的机警与李白的决断,露出欣赏的笑容。
看了一眼李白,再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隔壁的老人。李凭心道,不管出去面对的会是什么,对于自己来说,都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这就是上苍给他们的惊喜。
然而,李凭此时若是知道神会和尚已经与王离私下里做了交易,马上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那眼下是断然不肯随老人走的。
造化弄人,从来不需要布局命运。得到与失去,不过就人在一念之间......
魁梧大汉向老人微微点头,转身对后面人命令道:“启动,第二套预案。”
一条条命令被传达下去,众人做好了各种准备。有人先行向大牢外走去,有人从怀中掏出各种东西,有人前去解开二人身上镣铐.......
看对老人,二人刚刚要正式道谢,只听耳后那校尉一声“得罪”,李凭便觉眼前一黑,已被人点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