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厢房内,伯弈正自调息打坐,感应到一阵淡淡的仙气,心中微动,估摸着应是师姐来了,便赶紧开门迎了出去。
方才出门,果然见到了院子里站着的梨落仙子。
“师弟,一切可好?”梨落含笑望他,她这小师弟越发的丰神出尘,也难怪如此多人看重于他、倾慕于他。
伯弈淡淡施礼,迎了梨落进屋,二人相对坐下。
伯弈先将下山后的事儿大概说了一遍。
梨落细细听完,并不多言,只是从怀里取出一个莹白剔透的玉匣子,交予他道:“师父特意让我予你此物。”
伯弈一见,略觉吃惊:“天地志?”
这天地志乃月执子在极天圣地杀死神兽饕餮,自它腹中取出之物,为月执子多年所藏。
原是仙家至宝,也是淸宗最珍贵的典籍之一,月执子素来极为珍视。
梨落赶了几日路,有些疲乏,到底数百年未至人间,略有不适。
对伯弈疑问,梨落道:“师父近来日日查阅典籍,又翻看不少私藏孤本,终是在天地志中找到关于四方神器的线索。你知师父身份,若没天帝喻示不好随意至凡界走动,于是,便遣了我来。来前,师父曾嘱,这天地志乃千万年日月精华书成,记载着天地六界不少隐绝之事,必得妥善保管。”
说至此处,门被砰地推开了,无忧杏目圆瞪,边走边问:“天地志,可是师公最宝贝的那本书?我和师兄几人朝思暮想的,师伯你赶紧给我瞧瞧。”
梨落看着无忧,虽说眉目已然长开,但稚气犹在,或许自己刚才想得太重了些。一会儿找个机会先与她谈谈,试试她的口风再做打算。
无忧缠着伯弈要看天地志,梨落忽然打断她道:“忧儿,这天地志你师公交我时甚是郑重,内里到底有何玄机还是待你师父先看了来。你我多日未见,不如先陪我出去说说话儿,让你师父静心参详,再说予我们可好?”
梨落说完,朝伯弈看了一眼,率先跨步走出了门。
无忧对天地志甚为好奇,心中多有不甘,扁嘴望着伯弈。
包子此时可不想出去,赶紧从袖笼里跳了出来,赖到伯弈床上装做酣睡状。
伯弈见无忧磨蹭不去,只柔声劝道:“你师伯此来似乎有些心事,或许真有话说与你。她素来待你真诚,少不得还需你开解。”
无忧与梨落的确有些要好,听伯弈此言,只得听话跟了出去。
无忧走出门外,见梨落倚坐在雕栏玉彻的廊柱之上,薄云掩住明月,朦胧月色下越发的空灵绝美。
花神的女儿,九天的玄女,人间难见一回的美颜,却带了一抹淡淡的哀婉与苍凉。
梨落仰望天空,弯月遥挂,悠远清冷。
见无忧出来,梨落转头对她道:“忧儿来了,陪师伯闲坐一会儿。”
无忧感到梨落情绪低落,也不多话,在对角寻处坐下。
入秋夜风带来阵阵清寒之意。
半晌,梨落开口,声音柔软得如要化开一般:“那年,也是在这样的月色,只是月比今日更圆。”
梨落微顿,凝注无忧,眼中是数千年寂寥生命里从未见过的灿烂:“我本是百花仙与北地圣君的女儿,在仙界虽不算身世最为显赫,也算得天之娇女。在我将将满两千岁时,父君总是笑说前来提亲说媒的仙家踏破了他的圣书仙阁,可他舍不得我,便全都赶了出去。”
回忆永远都是那么的缥缈,梨落继续道:“就在那一年,我第一次被带去了九重天的仙宴。那是怎样的气派,一个个如嫡仙般的人物直看得我眼花缭乱。我素来不拘,一时高兴胡吃了好些果酒,寻了一处园子正欲睡去。”
梨落的声音越发的温柔:“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那天,他踏着星辰月辉而来,黑衣金甲,银发垂肩,个子极高,手提一把暗影流光的长枪,一身的英伟之气。我身边自来多是飘逸雅致的仙者,几时见过这般伟岸英武的人,一时看得呆了,浑然忘记自己正化了原身躺在大路的中央,若他大步过来,我必定难以幸免。”
无忧听得紧张起来,梨落忽然笑了笑:“可是,他却停住了脚步,凝视着脚前斜躺的一支细小的梨花。他看了一会儿,眉头微蹙,少顷,又婉然展颜。他俯下身子,用那双修长有力的手轻轻将我拾起,一双眼像浸在水中的晶石般澄澈,薄薄的唇角轻轻抿起,轻声说道‘原来是一个贪酒的梨花小仙,怎么如此糊涂变了原身在此。’语毕,他好心地将我移至路旁,轻柔地放下,便飒飒地去了。”
梨落的眸色璀璨:“此时我酒意早醒,只觉心里小鹿乱撞,心心念念不能忘他。此后我刻意打听,探知他就是仙界的穹苍战神,归云山淸宗的掌门,仙尊月执子。我当时少不更事,不明自己心意,只觉得如此尊崇、出色之人当得我的名师,便起了念想要拜他为师。”
无忧听得专注,不禁问道:“后来呢?”
梨落微撩秀发,柔美得让人心醉。
她轻轻说道:“后来,我一阵好求,母亲、父君终执拗不过,便多番托人说情。可他自来收徒甚严,更别说女弟子了。后来终是求得天帝开恩,亲去说情他才应下。”
梨落说及此,长叹道:“我遂了心愿。其后,在仙家漫长的岁月里,我虽能时时见他,却不能亲近越矩半分。在多少期盼与失望、甜蜜与酸楚、欣喜与失落里,我才渐渐明白了自己的心,才知道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有多么的离谱。”
梨落缓缓闭目:“我悔恨不已,若我那时,不曾做他的徒儿该有多好?可是,一切都晚了,我与他师徒名分已定,六界尽知,大凡我的心思暴露半分,便会成为他最大的污点,而我与他只能是永世不得相见。”
梨落抬头看向无忧:“自作孽怨不得人。一日为师,便再无半点转圜的余地。”
对于梨落的心事,无忧原也猜到一些,只是听她娓娓道来,仍觉心中伤感不已,又推己及人想到自己,更是不知要如何安慰才好。
梨落停了半晌,眼中凄楚更甚:“你师父八千年前被我父君带到归云山,本为伴我,却因缘际会成了他的徒儿。你师父亦很争气,一百岁修了仙身,成了这仙界最年轻的上仙,诸人皆言,你师父最是像他,终有一日会成为淸宗的掌门。”
梨落眼神变得明锐起来,无忧紧抓袍摆,她已知道师伯接下来要说的话。
梨落声音极轻:“忧儿,你师父是他最爱的弟子,我不忍见他伤心,你可能明白。你师父他可以被任何的女子仰慕,也可以去爱任何的人,但唯独不能是你。”
唯独不能是你,一句话将她的心彻底地掏空了。
梨落无忧痴痴傻傻地呆坐着,半天也未言语,她心中不忍,轻轻走过去,抚了她的发道:“忧儿,师伯实在对你不住,若早知你有这般心思,定然会早早断了你的念想。这无望的路,我又怎忍让你步我后尘呢?”
无忧强颜欢笑:“师伯大可放心,我自来明白师徒间的规仪,更知今世与他既无天赐、亦非良缘,断然不会去苛责强求,做出半分害他的事来。”
二人再也无话,情到深处谁能自控,真的能放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