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的第二日,商珏发话说是让赫连若然去国库选一些喜欢的贺礼,毕竟那些贺礼放着也是放着。
国库的最里面是金条,而有一个区域则是拿来放置那些各国进贡或者献上的礼品,赫连若然在硕大的国库内徘徊,当匆匆浏览过那些金银珠宝之后却停在了一柄流光溢彩的宝剑前,剑身晶莹剔透,剑刃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唇边扬起了一抹不易觉察的欣然的笑意,赫连若然看似无所谓地道:“没什么可选的,就这个吧。”
“啊?!这个啊?!”丫鬟小镯翘了翘嘴,这皇后娘娘怎么爱好这么孤僻?别的女人都喜欢些什么钗啊凤啊之类的,娘娘以来就要这杀人的玩意儿!
“不可以么?”赫连若然回头,故作冷漠地看了眼那小丫鬟。小丫鬟干干地咽了口口水,笑道:“可以可以,娘娘喜欢什么都可以!”说完便帮赫连若然将那宝剑拿了下来抱回了九重宫。
九重宫后的御庭,春风将御庭内未明湖的水吹起了层层的涟漪,看样子那些樱花树似乎也要盛开了。她知道那些樱花树是为了谁而栽,可是如今那人已经不在了,这茂密的樱花树丛深处便是她的地盘。
驱走了那些跟着的丫鬟和侍卫以及太监们,赫连若然带着那柄宝剑悄然到了御庭的深处。足下生风,一个点足她便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身上了树梢,几个翻转长剑如同耀眼的虹光一般飞舞流转。数招之后赫连若然笑呵呵地拿着那剑斜倚着樱花树,喃喃道:“果然是好剑!当皇后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玩儿很多好剑!”额上有些细细密密的汗珠,赫连若然抬手擦了擦汗水,笑道:“哎,久了没活动了,才几招就累了……”
正准备从湖面上直接点水穿过御庭回九重宫,没想到樱花园内突然传来了一阵阵悠扬的琴声。琴音似情,婉转哀伤。
她知道这是谁在弹奏,家族的密探告诉过她,皇帝商珏非常喜欢奏琴,曾经爱过的那个女人也喜欢弹琴。原本她或多或少也喜欢弹弹古琴的,可是自从听说这个之后便决定不再弹琴,也不再画画。即使他不爱她,她也不会想要别人把自己当成那个女人的替身来对待,虽然她确实跟那个女人相差十万八千里。
不过,虽然知道是商珏,理智也告诉自己没什么可看的,可是赫连若然还是鬼使神差地循着那琴音而来,密林深处,只见一袭黑衣坐在樱花树下,樱花树上的樱花已然含苞,可是却还没有盛开。樱花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一杯还有热气的清茶,一尾通体透白的古琴放在那黑衣人的面前。原本以为是商珏,可是赫连若然却看到如此一个神秘的男子坐在这里,坐在这里弹奏一尾白色的古琴。
“嘿!你是什么人?!”赫连若然手握长剑突然跃身到了那黑衣人的前面,可是那黑衣人却全然不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弹奏着曲子。
似乎有些自讨没趣,她确实也不打算伤害他。于是赫连若然便坐到了距离石桌比较近的地方,用那长剑支地撑着下巴,懒懒地听着那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人弹琴。弹得真好啊……比当初爹爹请的师父弹得都还要好。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赫连若然听了很久很久,那黑衣人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看到那都已经快要凉了的茶水,赫连若然走上前去端起来闻了闻,轻声问道:“你喝不?你不喝我喝咯!”
黑衣人只是顿了顿,看了眼赫连若然。赫连若然就当他是同意了,仰头一口便将那凉了的茶水喝下。
黑衣人有些沙哑的嗓音低低传来,“我叫墨伊。”
传说,夏平王朝洛城的避暑山庄里面住了一个疯女人。
那个女人每天都拿着一尾不知道哪里弄来的破旧的古琴铮铮铮地拨着不成调的曲子,她悄悄地告诉身边的丫鬟,说邈喜欢弹琴的女人,所以她下辈子要成为一个精于琴技的女子,要成为她心中悄悄爱着的邈的女人。
没有人敢与她多说话,因为那个疯女人总是用一种凉凉的目光注视着你,冷冷的,深深的,伴随着不知道是仇恨还是羡慕的眼神。
没人知道她究竟把身边的人都当成了谁。
听说,这个疯女人曾经是太皇太后身边的钦点赐名丫头,身份不同于一般的丫鬟。可是,自从那一场爵城之战她随皇帝亲征之后回来便成了这个样子,御医们纷纷摇头说无药可治。而皇上也只是下令将其安置在避暑山庄,当然,自此之后皇帝再也没有去过那个避暑山庄。有可能正是因为那个疯女人在那里他不想看见她,也有可能……是因为另外的什么原因。
又是一个平淡的清晨,御花园内的蝴蝶伸开了双翅,在含苞的花间盈盈飞舞。
一滴轻盈的露珠从嫩芽上滴落,一双指节分明的手拿着竹筒轻轻将那露珠接住,而后细细地将盖子盖好。
只见那是一个清俊的男子,一身素雅的淡黄色袍子披在肩上,完美的轮廓犹如雕刻的天神一般俊朗,然而那眉目间却依稀可见一种不适合他的寂寥和孤独。
背后,年迈的陈公公双手拿着毯子,轻声道:“皇上,这初春的早上凉气未解,您还是将这毯子披上吧!”
那男子没有转身,只是淡淡道:“让丫鬟拿回去吧,即使盖上了,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皇上……”
“陈公公……”
“老奴在呢!”陈公公恭敬地走到了胤言身边。胤言没有抬头,清冷的声音传来:“你已经在这皇宫有六十年了吧。”
“回皇上,老奴五岁进宫,到现在六十八年了。”
胤言看着手中的竹筒,唇边扯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而后抬头,道:“这些年在父皇和朕的身边,很辛苦吧。”
“回皇上!一点都不辛苦!能够侍奉先皇和皇上是老奴的荣幸!”陈公公老眼含泪,心中酸涩而又有些甘甜。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这么问,可是皇上能够想到这里,他这一生,也算是没有白费了。
“你……也该告老还乡了吧。”胤言转头对着站在身边不远处的江渝吩咐道:“传令下去,赏陈公公良田百亩白银千两,让他荣衣归故,安享晚年。”
“皇……皇上!”陈公公突然跪下叩头,慌道:“皇上难道是要赶老奴走么?老奴,老奴答应过先皇会好好照顾皇上!老奴我……”
“不必多言,这些年你已经把朕照顾得很好,你百年之后也可以对父皇有所交代了。”
胤言说完浅浅一笑,眉目间不再那么的锋芒毕露,转而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陈公公含泪叩头谢恩,呜咽不成声:“谢,谢主隆恩!老奴,老奴感谢皇恩浩荡!”
“平身吧,你年纪大了,不可久跪。”
说完,胤言看了眼江渝,江渝会意,走上前去站到了胤言的身边,而后两人渐渐远去。
许久,木车轮咕噜咕噜的声音一点一点消失在耳边,陈公公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远去的胤言,那萧条落寞的,坐在木轮椅中的身影……那曾经挺拔伟岸的身影,那曾经睥睨天下雄观五洲的身影……那曾经,那么完美,那么健全的身影……
陈公公突地匍匐在地,呜咽道:“先皇啊!老奴愧对您!老奴以后怎么敢去见您啊!”
紫宸宫内,太皇太后心疼地坐在胤言身边,那双戴着五色宝石琉璃护甲的手摩挲着他的膝盖,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我的好皇孙啊……”
“皇祖母,孙儿在这里。”胤言覆上了那双年迈的手,安慰似的道:“这是孙儿付出的代价,如今天下太平,两国重修旧好,夏平与商南签订了百年条约,现在即使孙儿不在了,夏平也会……”
“不许胡说!”太皇太后连忙道:“我以前那个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皇孙在哪儿去了?!你是治世之才,你是命定的天子……”
唇边一抹淡淡的微笑漾开,胤言岔开了话题,道:“祖母,孙儿想去江南走走。”
“这……去散散心顺便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是好的,不过皇祖母有个条件。”
“皇祖母请说。”
“让肜妃跟你一起去,也好让她照顾你起居。”
“皇祖母……”胤言淡淡地笑着,轻声道:“还是让她留在您身边侍奉您吧,我身边有江侍卫就够了。”
“你……”
看着胤言那淡淡的微笑,太皇太后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强硬了,当初那个犀利的皇帝已经悄然消失,如今这个淡淡笑着的男子,让她想起了十多年前还是孩童的胤言和胤邈,两人都是那样欢快地笑着,然而自从四年前的那场宫变,一切都结束了。
只是,年老的太皇太后并不知道,另一个轮回已经悄然打开了序幕,华丽而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