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笃笃笃……沉稳有力的敲门声传来,让奚若不动生色地将手中的东西塞到了枕头下。
“请进。”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然而出乎奚若的预料,站在门前的,竟然是那个一年之前将她从江南带回京城的牟许之。
妖异的重瞳定定地看着牟许之慢慢走入房间,奚若淡淡道:“原来是牟将军大驾光临,不知牟将军来到奚若这里,有何要事?”
牟许之恭敬地道:“不知娘娘还记不记得一年之前法场之上的事情?”
冷笑一声,奚若冷冷道:“当然记得,此生难忘。”她怎么可能忘记,那一天,牟许之在宝儿的背后砍上了一刀,那一天,宝儿的手在自己面前滑落,而自己根本无力抓住那稍纵即逝的生命!
“可是娘娘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何末将会出现在法场?”牟许之没有看向奚若的眼睛,那里有些让他背脊冰凉的东西不敢直视。
“我早已不是皇后,还望牟将军莫要乱了规矩折煞民女。”奚若淡淡道:“牟将军有话大可直说,不必绕弯子。”
牟许之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摸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道:“这是属于你的东西,我推迟了一年交给你。娘娘……奚若姑娘,你和皇上都是不愿意敞开自己心扉的人,不论皇上曾经做了些什么样事,不可否认,你也有责任。寂寞帝王心,这点相信你比我更能够了解。微臣话已至此,不论姑娘做什么事情有什么打算,还望三思而后行。”
说完,牟许之微微颔首,跨步走出了房间。
门吱嘎一声从外面被带上,奚若眉心微皱,一步步走近桌子,而后拿起了桌上那被黄色的布匹包裹着的东西,迟疑着打了开来。
只见里面是一个不大的金黄色锦缎卷轴,轴身上雕刻着金龙纹,而那锦缎上也刺绣着一条又一条的龙纹。
打开卷轴,里面只有一个字。
“赦”。
那是当年奚若在刑场被执行火刑,胤言给予牟许之的赦免圣旨。可惜,圣旨未曾有机会宣读,奚若就已经被救走。
如今,牟许之将这圣旨拿来,不过是想要让奚若知晓,从一开始,皇上就没有想过要杀她。然而,即使是这份圣旨也无法说得清楚,那份隐秘的爱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入夜,胤言反常地没有来到她的房间看着她将晚餐吃下。
桌上除了那些饭菜之外,还有一碗乌黑的药汁。这是她每日必喝的药汁,每天都由伊真亲自送来,亲自看着她喝下去。她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什么药,然而却一次次仰头喝下。
她必须得喝。
伊真犹如空气一般站在一旁,看着奚若将那药汁一滴不剩地喝完,而后面无表情地上前将药碗放入盘子准备端走。
“他要开始攻城了对不对。”奚若突然问道。
伊真背对着奚若,淡淡道:“伊真只是一个丫鬟,对于这些事情不敢过问。”
“商珏已经到了陇襄,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三天之内应该就会发动攻城之战,继而想要一步步攻下陇襄、南阳、侯关、暨城最后便是望城。”
“奚若姑娘,伊真说了伊真只是一个丫鬟,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伊真这就要将药碗拿下去了,奚若姑娘如果还有另外的事情随时叫伊真。”
“这药,我还要喝多久?”奚若转了话题,低低地问道。
伊真滞了滞,眼中看不清神色,“快了,太医说过了这个疗程,姑娘就应该可以不必喝这药了。”
“再快或者再迟也都应该有一个限期。”奚若走到了伊真的面前,看着她完美的脸颊,道:“我还要喝这个药,多少天?”
“三天。”伊真半低着头,吐出了两个字。
唇边一抹淡淡的笑意,奚若喃喃道:“够了。”
一封战书,就那样静静地摆放在穆濯尹的面前。
“皇上,请准许末将迎战!”
那个穿着普通士兵衣服的商珏,静静地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他的天下,看着那原本繁华的爵城此刻萧条无比。然而,那即使在炎夏也仍然浑身透出一股阴寒之气的君王此刻却淡淡地微笑着,“牟许之下的战书,也是得了胤言的应允。他以为我在陇襄,生性傲慢的胤言必定不会亲自上战场。”
“皇上!难道你想……”
看着那湛蓝的天空,商珏微微眯着眼睛,轻声道:“这是她的江山,无论如何我都会为她守住。”
距离爵城六十里处,漆黑的天空被火光照得透亮。
约莫一万余戴着玄铁面具的人驻扎于此,而那中间的帐篷内,那个一身紫袍,戴着一面白玉狐狸面具的男子静静地坐着,看着桌上的军事布局图。
“我说南宫,你这次直接就派了一万出来会不会太多了一点?”牧宥溪瘫坐在椅子内,一摇一摇吊儿郎当的样子,不时还端起桌上的茶水呵哧呵哧地喝上小口,“溪风谷的弟子,五千就可以应付五万普通的士兵……你这也太兴师动众了吧。”
啪啦一声,一封金色烫贴被南宫紫玉直接往牧宥溪的面门上飞了过去,要不是牧宥溪接得有够快,那金色烫贴就直接给插脸上了。
牧宥溪顺手将那烫贴打了开来,嗔道:“我说你嫉妒我长得英俊也不是这种毁容……”然而,他的声音却突然禁止,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地捏着那烫金小贴,贴上立马出现了几道手指的印痕。
“早些休息,明日必须到达爵城。”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南宫紫玉径自起身离开桌台。然而,牧宥溪却一个箭步飞到了他面前阻住了他的去路。
“你难道不管她吗?!胤言就是为了威胁你让你不能出兵不能插手才告诉你奚若在他那里!你这样……你难道……”
南宫紫玉戴着那白玉狐狸面具,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是淡淡道:“胤言不会把她怎么样。”
“可是万一他就要把她怎么样,那该怎么办?”牧宥溪抓住了南宫紫玉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歌儿已经不能回来了,你不能够让奚若也不能够回来!她可是你迎娶的妻子啊!”
轻轻地拿下了牧宥溪的手,南宫紫玉那双狭长的眼睛淡淡地看着他,轻声道:“我没有别的选择。”
烛火明灭,只剩南宫紫玉一个人的空空的帐篷内,他轻轻拿下了那面白玉狐狸面具,面具下阴柔俊美的脸庞没有丝毫表情。然而,他却轻轻从袖中拿出了一块血色的古玉,古玉在烛火前闪烁着血色的流光,诡异而妖媚。
清晨,当第一声知了的叫声扰醒沉睡中的人们,石塔内戒备森严,来来去去的士兵们井然有序地换班。
在窗口,奚若彻夜未眠。第一缕阳光照亮那东方的鱼肚白之时,滔滔江水上出现了一艘又一艘的军船。整齐着装的士兵们朝向江河的对岸行进……
笃笃笃,笃笃笃……淡定的敲门声传来。奚若双手紧捏,低低道:“进来。”
伊真和一个小丫鬟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走了进来,伊真挥了挥手,示意那丫鬟下去。而后道:“奚若姑娘,这是今天的药。”
回头,只见伊真眼观鼻鼻观心,根本就没有抬头看着奚若,垂眉敛目的样子让奚若不自觉地想起了当年的那个自己。
起身,奚若一步步淡然地走向了伊真,面对面地停下,轻声道:“这是早上的药吧,何不把晚上的药也端过来,我一起喝了还省得伊真你再跑一趟。”
仍然没有抬头,伊真低声道:“姑娘说笑了,早上的药早上喝,晚上的药晚上喝。这也是御医吩咐的,还请姑娘快些喝了它,伊真好回去交差。”
“交差?”奚若唇边荡开了一抹苦涩的微笑,伊真抬头,那阳光正好透了过来,斜斜地打在了奚若的脸上,那么近的距离,将那白皙的脸颊看得清清楚楚,阳光下,那半垂的重瞳掩去了妖异与魅惑,显得那么的淡然,却有一种空洞的神色。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告诉过我这是什么药……”奚若端起了那桌上的药汁,乌黑的药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的苦涩和浓稠,“让我猜猜……早晚煎服,一共要连续服用七日的药物……呵,是绝尾草还是胭脂根?”
手掌渐渐捏紧,伊真一句话都不说,然而那双美丽的眸子却定定地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重瞳,逆着光,让人看不清里面都是些什么样的神情。
然而,毫无声息地,奚若一口将那碗里的药汁一饮而下。
伊真睁大了双眸看着奚若将那药汁喝下,背脊僵硬,双手握得紧紧的。乌黑的药汁残留了少许在奚若的嘴边,奚若淡然地掏出了手帕一点一点地将其擦拭干净。
那美丽的秀眉紧紧地蹙着,伊真冷冷地问道:“既然你知道里面是什么,为什么还要喝下去?”
“难道还可以不喝么?”奚若浅浅一笑,凄凉而苦涩,“如果我不喝,你们怎么‘交差’?”
稳住那凌乱的呼吸,伊真面无表情地端起了桌上空空如也的药碗转身离去。吱嘎一声,听见那门扉开合的声音之后,奚若终于坚持不住,扶着桌子一点一点瘫软在地。右手死死地按住了心脏的位置,她自己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里面那颗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的节奏,凌乱而激烈。
“长歌,你再坚持,坚持一天……一天就好……”
左手,奚若唰地拔出了袖中的匕首,刃身上将奚若苍白的脸颊和泛紫的嘴唇映得清清楚楚。还有,那双妖异却坚定的重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