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步点足,身后那人提着奚若轻易便上到了那笔直高song的松树上。
“嘘……”身后的人放开了自己的手,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奚若注视着脚下,那些侍卫走到了这里却来来去去找不到人,夜晚根本就看不清树上有什么东西。一群人找了一会儿之后,一个侍卫砰地一声打了另一个侍卫的脑袋:“你是不是眼花啊?这里哪儿有什么人?!”
那被打的侍卫摸了摸头,嗫嚅道:“我真的……”
“你有完没完?”另一个侍卫又开口,道:“快回去!”
立马,一群人又快速地回到了他们刚刚潜伏的关卡处。待那些人走远之后,奚若方才回头,看着身后那人嬉笑的脸,无奈道:“你来凑什么热闹?”
“如果我不来你就被抓回去了!”牧宥溪笑道:“你想要出谷还得靠我!我可是从小就偷溜出谷,这偷偷出去的活儿没有任何人能够比得过我!”
“那些荧光叉是你画的?”奚若问道。牧宥溪挠了挠脑袋,道:“每次出谷都是晚上,用另外的看不清。”
“可是,如果你带我出去,不怕你们……”
牧宥溪打着哈哈地道:“反正我偷偷摸摸出去了那么多次了!这次只是多带了一个女人而已!”
奚若无奈地笑着,却知牧宥溪是真心想要帮她,便道:“那好啊,你带我出去,我请你喝花酒。”
“嘘!”牧宥溪撇了撇嘴,道:“难道我就是这种只会喝花酒的男人?!”
“呵,我看你是怕婧姑娘知道吧……”
牧宥溪不置可否,反而抬头看了看月色,突然道:“我们得抓紧时间,否则今晚出不去,以后就很难再出去了。”
“为什么?”
“第一,你的出走必定已经引起了溪风谷内侍卫们的注意,以后想要第二次出去就会更难。第二,今晚南宫要去对付那些长老,所以他才没有时间来管我们。”
“他,对付长老?”
牧宥溪笑道,“南宫不是要娶你么?你以为要娶你真的说说就可以了?那群老顽固,如果不跟他们说清楚娶你的原因他们怎么可能放过南宫!”
“娶我的……原因?”
牧宥溪突然一把拉住了奚若,让她有些吃痛地揽着她飞下了那高挺的松树。“从这边走!”牧宥溪拉着奚若一路往另一边而去。
“等等,地图上不是说从这边走么?”
牧宥溪嗤道:“那是正规进出谷的道路!沿途都有人把守!你要走那条路一辈子都出不去!我带你走捷径!”说完,两人没入了一片漆黑的石林。
寒冷的风肆虐,幸好奚若有所准备方才不至于被那暴风雪所淹没。
背后是那黑黝黝的石林,而前方却是冒着温热气息的温泉湖。
“这里……”奚若惊道,“没想到那洞窟以及黑色石林竟然会直接通向了这片梅林!”
牧宥溪点了点头,唇边洋溢起了一丝落寞的微笑,“第一次带我走这条密道的人,就是长歌。”
奚若心中一震,环视着那开得有些衰败的梅花,轻声问道:“你知道对不对,你知道长歌的身世。”
牧宥溪盯着奚若那双重瞳,似乎从那重瞳里看穿了另一个人的灵魂,“除了南宫,没有人知道她的确切身份。”
奚若不知所以,却听牧宥溪继续道:“我只知道,‘长歌’是她的名,她本姓‘妫’。”
“妫长歌……妫……”奚若喃喃着,眼睛一亮,心中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商南国前朝皇帝,妫皇。
牧宥溪不置可否,伸手攀下了一支红色的梅花,虽然已经有些衰败,可是却仍然依稀可见盛开时的傲骨和冷漠。顺手将那梅花递到了奚若的面前,笑眯眯地看着奚若将那梅花踟蹰地收下。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牧宥溪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道:“牧哥哥我只能够送你到这儿了,你好自为之啊!我要回去补够昨夜的睡眠!哈哈哈!”
“牧宥溪!”奚若盯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只想给他一个,已经很久很久,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出现的,会心的微笑。
有些愣神地看着奚若的微笑,牧宥溪却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满眼仇恨和泪水的女孩只是因为他的一支梅花而露出的笑容,甜甜地叫着:“牧哥哥!”虽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然而他却明白,异常清楚地明白,那个仗剑长歌迎风而立可是眼中却始终纠结着仇恨和欢乐的女孩,不可能再回来了。
“奚若。”牧宥溪突然有些正经,有些严肃地道:“你必须得好好的活下去。就当是为了那些无法再活下去的人而活下去。”
看着牧宥溪瞬间点足而去的身影,奚若捏着手中的梅花,轻若未闻般地喃喃道:“为了他们……活下去么?”
天色已经微微亮了,溪风原上必定也会有南宫世家的人时时刻刻巡逻监视着,可是如果再在这个地方耗着到时候溪风原上增派的人手必定更多。一咬牙,奚若在这天色还不甚清明的时刻摸索着出了那镜湖的黑色石林。只见石林边上,一匹枣色的马儿来来回回地踱着。奚若心想这必定是牧宥溪安排在这里的马儿,便没有多想翻身骑上了那马儿飞驰而去!然而,在那黑色石林的另一端,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将手中长长的镜筒收好,转身消失在了黎明的曙光之中。
不知道在这溪风原上奔驰了多久,遥遥无际的边界却始终看不到。
然而,在她的心中却有一个方向,她记得当初从商南而来的时候是向东北方,那么回去就得往西南而行。可是,当那天空所有的星辰都下沉之后,她无法在那茫茫雪地之中寻找到西南方向。
茫茫一片全是银白,没有指南针,没有任何可以标示的东西,整个人犹如被孤立在了这一片雪海之中,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被心中的孤寂和茫然所吞噬。枣色的马儿继续前行着,然而奚若却在心中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独自走了这么久,为什么会连一个溪风谷的人都没有碰到?不论是溪风谷还是溪风原都是南宫世家的地盘,不可能会松懈到行进了这么久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看见!
有些黑暗的囚牢内,一个嬉皮笑脸的人双手放在脑后有些惬意地躺在那个杂草铺就的简易床铺上。然而在他的衣襟处有着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看起来是才沾染上不久。就连他的唇色都有一些苍白,即使嬉笑着,却仍然可见他受了些伤。
囚牢外,一袭青衣默然而立。
“她终于走了么?”轻轻地,淡淡地,就似是呓语一般,卿红叶背对着囚牢问道。
牧宥溪咯咯笑了笑,道:“红叶,梅林下我记得你曾经说过,除了长歌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卿红叶没有说话,却又听到牧宥溪在牢房内传来一声闷哼。两指一下子便将那铁链扭断,卿红叶立马走入牢房内来到牧宥溪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脉,脸色微变。
牧宥溪笑道:“怎么,没有想到南宫会下这么重的手对不对?呵……如果我是他,我也可能会失去理智吧……唯一的亲人……不能够说出的亲人……就这样被我,弄走了。”
点住了牧宥溪身上几个穴道,卿红叶顺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卷袋,放开来里面却是一整排大大小小的银针。
一针扎在了牧宥溪的膻中和气海两穴,牧宥溪眉心微皱。而卿红叶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牧宥溪唇角还有些淤血流出,卿红叶再扎了两针在他的灵墟和中脘,抬手覆上了他的后背,一股温和的气息顺着经脉流向了牧宥溪的四肢百骸,让他觉得那原本已经被震伤的身体顿时轻松了许多。
“南宫世家的祖先们接受了她,南宫又突然说要娶她,我想不到还有另外的原因可以让南宫背弃当初对歌儿的诺言娶另外的女人。”
卿红叶缓缓道:“你带她去祠堂了?”
牧宥溪点了点头,道:“她在里面至少待了半个多钟头,呵,我可是不到一刻就逃出来了。那种火檀木烈性的味道……只有拥有南宫世家血脉的人才能够承受得住。”说完,牧宥溪有些失神地看着卿红叶,“为什么要瞒着她?”
卿红叶垂眉敛目地收拾着手中的银针,淡淡道:“我会让下人给你熬好药送来,南宫要不了多久就会放你出去。”
“我问你们为什么要瞒着她?她是南宫世家的人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瞒着她?她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世!”
“你见过……三年之前的奚若么?”卿红叶收拾好了银针,站起身来,却背对着牧宥溪,道:“我一直相信着,如果没有二十年前的那件事,歌儿应该就会跟三年前的奚若一样,重瞳里面,永远就只有快乐。而不是夹杂着仇恨和痛苦的挣扎。”
牧宥溪噤声,他是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长歌的眼中,总是在快乐和仇恨之间纠结缠绕。放不下恨,却又想得到快乐……可是既然有了恨,便无法再拥有单纯的快乐。
卿红叶继续道:“奚若不会仅仅止步于知道自己是南宫世家后裔的身份,一旦知道了她南宫世家后裔的身份,她便会想要知道得更多……她是歌儿视为自己生命的人,也是歌儿交付于我唯一的寄托。我不会想让她成为第二个,妫长歌。”
牧宥溪眉心渐渐地纠结成了一团,突然轻声道:“红叶……歌儿她究竟,还能不能够回来?”
即使是知道了答案,却始终怀抱着一丝脆弱的希望,就如同这三年之间南宫紫玉一样,只要见不到那比蛛丝更细更柔弱的希望断裂,便一直渴望着它成长为能与现实对抗的参天大柱。然而,卿红叶却没有回答,没有声音代表着不愿意说出那些捣毁人最后一丁点侥幸心理的事实。
“她已经,不能够再回来了……对不对?”
卿红叶有些皱眉,却只是一声,“抱歉,我没有遵守承诺将她完好无损地带回来。”说完,卿红叶转身走出了囚牢。却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呜咽,压抑着人的心房,让人窒息得快要晕厥。
眼中挥洒不去的浓浓的哀愁被低垂的睫毛挡住,卿红叶对着无边无尽的黑暗叹息,以只能够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缓缓道:“歌儿她,已经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