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暗夜寒冬里,一眼就能望见的光。爱,是游走在血肉之间的手术刀。爱,是多么强烈的要你,都不觉得贪婪。爱,你在万丈深渊的彼岸,我脚下的桥。】
医院收费窗口,梁美仁交完费,接过各种单子票据,一转身,一个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她的身后。
梁美仁吓了一跳,随即冷冰冰的看了他一眼,拿着单据上了楼。
“人刚刚抢救过来,我想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陆国宝的声音沉沉的,很冰冷。
梁美仁顿住脚步,身子微微颤抖,猛地转身,眯起眼睛看着他。
陆国宝的脸色也不怎么好,两人这样的对峙,已经是夫妻生活中,最常见的一幕。
“陆国宝,你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梁美仁上前一步,狠狠地逼视着他:“若不是你,池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国宝冷笑一声:“你终于说出来了。”
这么多年,她对他越来越冷漠,就是因为她一直觉得,他是把池穆害成这个样子的凶手。
梁美仁不说话,似乎在努力的压抑着什么,手里的一张单子掉落下来,飘啊飘,被来往的人群踩来踩去。
纷乱的脚步,如同踩在她的心上。
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池穆出事的那一晚,她听到池穆自杀的消息,疯了一样跑进医院,太多人,太多脚步,她在偌大的医院里迷了路。
“我不想跟你说了。”梁美仁忽然面露倦色,转头欲走,却被陆国宝扼住了手腕。
梁美仁没有回头,停住了。
“你不是要离婚吗?”陆国宝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眼中有一座坚固的城墙,在一点一点的崩塌,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一字一顿的说:“我同意。”
梁美仁愕然相望,不知做何反应。
陆国宝说:“没错,池穆不是自杀。”
梁美仁猛地回头,揪住他的衣领,眼眶通红:“是你!你是对不对!”
陆国宝的心,瞬间被她的言语炸得血肉模糊,他一根一根的掰开她泛白的手指,向后退了一步,眼中有湿热的液体升上来…
“呵…”他扯出一个苦笑,痛苦的看着她。
从结婚到现在,他们冷战,分居,争吵。
人说爱可以包容一切,而“爱”字后面加个“情”字,却是自私到令人发指的缰绳。
他真的想放手了。
这根缰绳,他拽破了手,皮肉蹭裂血肉模糊,钻心的疼。
梁美仁见他不解释,眼眶立刻就红了。
“陆国宝,你说,是不是你!”梁美仁再次激动的揪住他的衣领!
她的力气大的吓人,陆国宝高大的身躯被她摇得晃来晃去,衣领的扣子已经扯掉了几颗。
那颗扣子滚来滚去,最终消失在人们的脚底。
没人在乎这里的争吵和哭闹,在医院,每天都有悲剧在上演,眼泪和争吵都只是配乐而已。
陆国宝轻柔而坚定的吐出两个字:“不、是。”
梁美仁一下子懵了!
如果池穆不是自杀,那么害他的人不是陆国宝又是谁!
陆国宝缓缓的推开她,一颗心冰凉透底,他抬手,疲倦的揉了揉眉心,说:“离婚,下次飞行回来,我们一起去。”
沉甸甸的一句话,轻飘飘的从他口中说出,如同是剥离了血肉以后,被弃如弊履的灵魂,轻盈而冰冷。
他说完,转过身去,却并没有迈步。
如果真的做了决定,为什么还要等。
等她挽留吗?
真是可笑的惯性。
身后的女人落下一滴眼泪,却真的没有留住他。
她没有留他,一句不舍得话都没有。
陆国宝心痛的闭了闭眼,一咬牙,迈开长腿出了医院。
他的背影逆着光亮,渐渐变小,一点一点,被强光吞噬。
梁美仁望着那消失的黑点,突然像是被人一锤打得天旋地转,随即轻飘飘的,疼痛中,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池穆妈抢救过来了,可是需要做心脏支架手术,费用是姚星辰出的。池穆爸爸不肯,可是这些年,老两口的那些积蓄,全部用来给池穆治病了,姚星辰对池穆爸爸说,就当是借给他的,池穆爸爸才同意。
池穆妈妈进手术室的那天,她拍了拍姚星辰的手,没说话,一直掉眼泪。
姚星辰也湿了眼,却依旧大咧咧的笑了笑:“没事儿,你死了,我替你罩着他!”
池穆妈破涕为笑:“你这孩子,嘴巴怎么这么不吉利,我怎么能死呢?我要活到一百岁,一千岁,陪着我儿子。”
姚星辰摸了摸她那被冷汗沾湿的头发,突然很认真的说:“阿姨,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如今我怀了孕,才知道做母亲的,有多伟大,您是我见过最乐观,最伟大的母亲,您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池穆妈从没见过一向吊儿郎当长不大的姚星辰,说过这样的话,当即就有点受不住了,哽咽着,拍了拍姚星辰的手。
“孩子,有件事,我一直在想如果。”
“什么事,阿姨?”
“你还记不记得,你和池穆第一次表白的那一天?”
“记得啊,”姚星辰语气轻浮,却带着羞涩:“我那时候还傻兮兮的给他写了一封情书呢!”
“那一天,我在家给他收拾屋子,看到了你的情书。池穆他从小到大当我是母亲,又是朋友,感情的事他从不避我。我问他,你到底喜不喜欢你,他说他觉得你是挺好的姑娘,想试试,阿姨当时以貌取人,觉得你太疯了,和他的性格不合适,就建议他再考虑考虑。后来我一直就在想,如果,当初池穆真的和你在一起,那该有多好。就不至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过去的他看到现在的他,你说,他会不会后悔选择了梁美仁,却没有选这么好的你?”
姚星辰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是啊,这些年,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她,如果池穆能够预见未来,会不会选择她?
应该不会。
他收到了她的情书,说要考虑和她在一起,但如果真的喜欢的话,又怎么会因为母亲的一句话,而踟蹰不前。
他是那样纯粹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让自己的感情,去将就。
池穆妈妈见姚星辰不说话,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赶紧说:“星辰,这么多年,阿姨都不想拖累你,真的,你是个好姑娘,阿姨希望你的当下,你的未来都是幸福的。千万不要执念着谁,那样伤人又伤己,你看池穆,不就是这样傻吗?”
姚星辰点点头,池穆妈进了手术室。
她退回到手术室门口的座椅上去,心事重重的坐了下来。
池穆也在她身旁,正专心致志的用指甲扣着安全通道标志上的几个字。
姚星辰拿过他的手,哄小孩一样耐心的说:“池穆哥,不许在公共场所破坏公物。”
池穆转过头,漆黑的眼睛里有几分倦色:“我困…我想睡觉…”
姚星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喏,靠在我肩膀上睡一会儿,等妈妈做手术出来。”
池穆很高兴,沉甸甸的头枕上她的肩膀。
“池穆哥,昨天给你妈妈做急救的那个女孩,你认识吗?”
池穆在她肩膀上摇了摇头:“不知道。”
“就是那个眼睛大大的,中分,长得特别好看的那个。”
“你不是说你长得最好看?”池穆抬头看了看她,又枕回他的肩膀,抱娃娃一样用双手楼主她。
姚星辰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她抬头望了望亮着的“手术中”三个字,轻柔的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嗯…”池穆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男生,叫池穆。”
“就是我。”
“是,就是你啦!”姚星辰被他逗笑了,捏捏他的脸。
“池穆爱上了医学院最优秀的女生。他们因为一枚硬币一见钟情,后来,他们成了大学里最普通的一对…”
如同最普通的大学情侣一样,池穆很宠梁美仁,宠到他的哥们笑他妻管严的程度,梁美仁也会在池穆包宿打游戏的时候,陪他躺在沙发的包间里睡一整晚。
梁美仁有一只可爱的萨摩,是她和前男友的爱情遗产。
池穆并不介意这个前男友,因为梁美仁和她说过他们之间的故事。
陆国宝和梁美仁高中就在一起,本来感情很好,后来陆国宝考上了飞行学校,需要去美国训练两年,曾经的纯真初恋被异地恋所打败,终于在大二的某一天,梁美仁和陆国宝提出了分手。
分手一年后,梁美仁在车站遇见了池穆,她早就在学院里听见过池穆的大名,那是b大公认的男神。
两人一见钟情,在五年制的医学系里,热恋持续了三年,成了校园里公认的才子佳人。
和池穆在一起的感觉,同陆国宝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
以前陆国宝总是主导的那一个,总是带她去看他的大型犬,带她去看他的飞机模型,说的都是他,想的都是他,梁美仁喜欢他,却也常常会发脾气抱怨。
而和池穆在一起,却是恰恰相反。
池穆的性格温暖善良,这和他的成长环境有关。他所带给梁美仁的体贴入微,是她这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所不曾体会过的幸福。
他曾为了养她的小萨摩,在学校近郊租了一栋民房,平房外面有个小院子,院子里长着两棵果树,两个人一起装修,一起收拾,简单的小院被他们装修成了人人称赞的小资别墅。
每到朋友聚会的时候,梁美仁都会在树上挂起一串彩色灯泡,池穆就站在梯子下面扶着,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她。
“晃晃,你看着我做什么?”
池穆要面子,只有背着同学在家里的时候,梁美仁才会这样叫他。
池穆真的就把梯子晃了晃。
梁美仁吓得华容失色:“池穆我不跟你好了!”
池穆莞尔一笑:“不是你要我晃晃么?”
“那下次你挂灯的时候,你叫我瑶瑶,我也要摇摇!”
池穆见她生气了,赶紧见好就收:“我错了,女王大人饶命。”
“肖逸今天笑话我呢!”梁美仁气呼呼的说。
“笑你什么?”
“说我们俩开始过日子了,说我提早进入了少妇生活。”
池穆宠溺的望着她:“那你要笑话回去。”
“当然,我说总比你干追一个人追不上打光棍强!肖逸说,他乐意。气死我了!”
池穆低头笑笑,突然抬头用手敲了敲梯子:“瑶瑶,你会不会嫁给我?”
梁美仁的脸上有小女人的娇羞之态,头一扭:“再说!”
池穆抿唇笑了,摇了摇梯子。
“啊啊啊!你别摇别摇了!我好害怕!”
“你嫁不嫁?”
“嫁嫁嫁!我嫁还不成吗?”
池穆和梁美仁分手的那一晚,他独自坐在他们的小院子里,爬上梯子,在上面坐了一整天。
姚星辰在树下抽着烟,火苗在夜里照亮了她的脸。
“你下来吧,坐了一天了都。”姚星辰心疼,却装作无所谓的语气。
“星辰,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待你妹啊!你知不知道,肖逸嘴巴都被你打出血了!他不就骂了一句梁美仁吗?你至于为了她伤害你们俩这么多年的情谊?你知不知道,他有多伤心?”
池穆苍白的面容在七彩的灯光下忽明忽灭。
“她不是婊'子。我了解她,她做错了事,从来都不肯道歉的,所以才会自知理亏的来和我分手…我他妈的居然同意了…”
池穆当时骂的那句“滚”,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你他妈的就是贱,分都分了,还有什么办法。”姚星辰淡淡的补了一句,吸了吸烟。
“我要是不在乎呢?”池穆的眼睛忽然一亮:“我是不是应该去找她,告诉她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不就是上了床吗?谁不会犯错?”
池穆突然从梯子上下来。
“你你你…你干嘛去啊!”
“我要去找她!”
姚星辰愣在原地,看着他拼命跑走的背影,发呆了好久。
他要去找她,不管不顾。
姚星辰觉得多可笑啊,却又不禁自嘲。
直到手里的烟烧到了手,她才回过神来。
重新点上一支,吸了一口,姚星辰忽然笑了,眼里噙着泪。
原来,没有谁是对不起谁的。
只有心甘,情愿。
姚星辰没讲几句,肩膀上的重量便越开越沉了。
池穆根本没在听,已经睡着了。
医生说,智障人的世界里,除了生死,其他的感觉,会比正常人淡漠许多。
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姚星辰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张了张嘴,看着他不知愁的睡颜。
池穆,你还记得,爱,是什么感觉吗?
爱,是暗夜寒冬里,一眼就能望见的光。
爱,是游走在血肉之间的手术刀。
爱,是多么强烈的要你,都不觉得贪婪。
爱,你在万丈深渊的彼岸,我脚下的桥。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