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自主地,他顿了脚步。空气中一丝似有若无的茉莉花香让他神思有些飘忽,他摇了摇头,果然还是自己想的太多了,十年过去了,只怕早已物是人非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林书岚摇着头,又抬了脚。
西侧间里有说话声传来:“东家,要不您移驾东侧间去吧,那边宽敞有风,比这边儿凉快。”
是个年迈些的男子在说话,不过林书岚一听茶楼的东家要移驾东侧间,可不正是自己要的那间?
他萌生了退意,还是不要刚一落座,就被人家掌柜伙计请出去的好。
他转身往回走去,可冬砚不知他忽地回转,没反应过来,还愣愣地卡在楼梯间。
林书岚笑着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转身下了楼去,可一息之间,那西侧间的门却忽的从里面打开了来,一个健步如飞的人直直就往楼道上走来。
林书岚十分意外,可前路还有冬砚卡在楼梯处,他难道又要在此处与人相撞?
不知怎的,冥冥之中,他竟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期待感,袭上心头。
然而那样的冲撞却没有到来,林书岚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吃惊的面庞。
那人头戴网巾,衣着随意,一股风流名士的气息充斥着全身,可他身上那股时有时无的茉莉花香却让林书岚灵台一阵清明。
他微微歪了头,打量着眼前男装打扮的戚茉如,不知是认出她女儿身好呢,还是陪她一道入情入境好。
他笑了,就在戚茉如的震惊中,开口说道:“戚家兄弟,好久不见了。”
戚茉如张了张嘴,支吾了两声,才回过神来,嘴角止不住上扬,眼睛明亮的如同皓月当空,反而让林书岚心中一愣。
“我请林兄去东侧雅间饮茶吧,那边宽敞凉快些。”戚茉如快速说道,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林书岚,等待着他的回答。
林书岚被她看的,说不出一个不字,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有风从窗外吹进来,柔柔的,夹带着戚茉如身上散发出来的茉莉清香,让林书岚一时有些恍惚。
他心里有些疑惑,随着这股茉莉清香越发和记忆中的香气重合一起,他心里的疑惑也越发重了。
是她吗?
眼角扫过端坐着的戚茉如,只见她手指用力的捏住杯子,身体微微有些僵硬,眼光还偷偷地打量了他。
她不开口言语,难道是不好意思?
可元姐也说了,戚二姑娘对她照顾颇多,人直爽又大方,一身好武艺,并无扭捏气。
那她如今这是……将自己请了进来,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林书岚在心底无声地笑了,轻声开了口:“你是这茶楼的东家?”
戚茉如还正苦苦思索自己该说些什么好,是恭祝他高中探花,还是捡了元姐的事说一说。
可他居然先开口了,还问了这么一个她没想到的问题。
“嗯,是啊。前几年这茶楼的老东家回老家去了,不做了,我便顺手给盘了下来。”她说这顿住了,没再继续往下了说。
她怕自己会说:“我连茶楼的名字都没改,因为怕有的人回来再不认识这里了。”
戚茉如咽下了后面话,眼光正经打量起林书岚来,只见他一身墨绿色细布直裰,一如他还是楚王府西席的时候,低调清淡。
“何不去盘间更好的茶楼,这里地方偏,客人少,堂内也有些挤了,实在不是什么好馆子。”林书岚淡淡地说道。
戚茉如见他这样说,微微有些失落,不过她又道:“这里偏僻,也有偏僻的好,至少像这样的炎炎夏日,还能有个清净凉快的去处。我常从家里绕过来,倒也方便。”
林书岚点了点头,这里确实离清宁伯府不远,便是离着后圆胡同他们家也不算远。
“这倒也是,我也常来。”他低声道。
他这句他也常来,让戚茉如的心又一阵动荡,她心里有何声音在一直喊:“告诉他,你早就知道他常来了!”
可是还有个低沉的声音不断提醒她:“矜持些,高门闺秀都是问三句答一句的,更别说去喊话人家男子了。”
心底的两个声音来来回回地折腾她,可是那个要问一问林书岚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不在思索,脱口而出:“我知道!”
她知道?
林书岚抬起眼帘,定定地看着这个让他回忆不断重现的女子,看着她紧张地望着自己,一动不动,就像方才开口请他过来雅间一样,紧张害怕,又带着些许期待。
他忽然轻声笑了,声音比往日轻柔了几分,道:“是呀,十年前我就常来,还在那楼梯间撞见了一个小公子,看样子像是哪家姑娘拌了装出来耍玩的……”
他说这停顿了一下,却在戚茉如脸上地捕捉到了一片喜意,他心里一软,接着道:“是你么?”
这样轻柔的三个字,却像一把巨斧劈开了戚茉如最后的坚强,泪水如同洪流喷破而出。
她就知道,他还记得。
自十年前那日她与他楼道相撞之后,那个清瘦的样子,坚实的胸怀就撞进了她的心底。
她略微派人一查,便知道了他。
他那时候还是得小官的幺子,而她是清宁伯府的嫡出姑娘。
没过几个月,他竟以十六岁的年纪中了举人。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戚茉如想,她看上的人果然不是一般人,这样的才华,父亲母亲应该也是看得上的吧。
可没等她想好怎么说给母亲听,她祖父便忽然去世了,接着的一切,都像是惊马一样,横冲直撞地失控起来,没多久,他也失踪不见了。
后来她定了亲,她与那个定了亲的人从没见过一次面,不过她想,这些她都不在意了。是谁,都无所谓。
后来她的未婚夫得了急症,那家让她火速嫁进去冲喜。
父亲母亲都不同意,戚茉如听了这个消息恍惚了一个晚上,终于在第二天她找回了自己,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的名声被那家人破坏殆尽,可她每每听到那样的闲言碎语,或者怜悯她再嫁人不易时,总有一种愉悦在蔓延,因此,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为那未曾谋面的未婚夫守孝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