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舍里回眸一看,便见是个七八岁大小的童子,长得明眸皓齿很是俊秀,龙眉凤目间,自然流露出一种贵气,看样子出身不凡。于是她上前笑问:“公子也知道此事?”
“你不知道吗?这也未免有些孤陋寡闻,此事险些闹翻了,砍了六十个秀才,两个学正,一省的封疆大吏进了天牢,这陈廷敬才华出众,只可惜命运不济,他重病回乡了。”那小公子笑道,神色间流露出的华贵之气,站在人海中如沧海明珠般出众。
“公子说的是,小女刚从库伦贝尔来京城,自然是孤陋寡闻,可是你看,这样的卷子,怎么会有人看不懂?”赫舍里心中微愠,心道:此人好生傲慢……但衣着气度不凡,兴许能帮周培公一把。
于是赫舍里递上周培公的副本,对小公子笑道:“公子,你看看这秀才的文章,我觉得还是不错的,却不知为何被勾红除名?”
这小公子看了看厉声说:“此人文章很是不错,这考官对人不公,魏东亭你回去禀了老祖宗,把这个文渊阁学士撤掉,换个得力的人。”
“喳。”他身后的仆人应道。赫舍里举目一望,便看见这仆人高大魁梧,穿着短襟马褂,腰中配有青铜大刀,很有气度。
赫舍里心道:听这口气看这气度,此人就是不是贝勒,也是个贝子,上面一准有人。
于是便把索尼被关押之事,与这小公子说了,就听那小公子言道:“岂有此理,我这就带你进宫找皇阿玛。”
赫舍里愣了愣,难不成此人是个阿哥?
随后回头一看,才见后面有几辆华丽的马车,这马车四角都有金龙配饰,很显然出自皇家。车里传来女子的声音:“玄烨,你怎么又跑下去了?”
便见两个宫里的嬷嬷,下来抱起小公子玄烨,而后对赫舍里说:“跟奴婢去见老祖宗吧。”
玄烨?老祖宗?赫舍里心中一惊,有些不知所措。她回到清朝以来,还没见过此等气派,于是诚惶诚恐地对着马车跪下:“雪珠儿给老祖宗请安,老祖宗吉祥。”
“倒是懂规矩,随哀家上车,哀家喜欢你。”孝庄太后面楼慈爱,卷起一半的车帘,让赫舍里清晰地看见,孝庄那张年近半百风韵犹存的脸——今年她已经六十五岁了,看上去却只有四十出头。
她拂了拂面上的风雪言道:“你玛父,皇上已经放回去了,大清国不会薄待忠臣,你今年几岁了?”
“奴婢年方十一个春秋。”赫舍里也不敢多话,就见孝庄笑言:“上来吧,苏拉麻姑你下去拉她一把。”
赫舍里笑了笑,随着一身宫装的苏拉麻姑上了马车,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玄烨,以后这也是你姐姐,她几乎把这条命送给大清国。索额图,你回头跟西北将军说一声,把散播谣言的几个副将一并罢职。咱们满人的女子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若都像董鄂妃似的,大清国早不知道什么样子了。”孝庄冷着脸说,她知道玄烨若要登基离不开索尼。
可她不好意思让索尼送孙女入宫,因为这丫头重孝在身,怎么着也得三年之后。无奈下只能让玄烨到索家读书,也好与她培养一下感情。
赫舍里跪在马车里言道:“老祖宗,此事本就是我的错,确实不得怨旁人,您这般处理,只怕会让人质疑大清国的法度……说句不恭敬的话,奴婢可不敢让您为我但这个罪名。”
孝庄扶起赫舍里说:“你还真是贴心,他们说什么,后宫乱政?哀家不怕,哀家自从随先帝入关,就没有一天安宁。先帝去得早,皇上年幼,哀家受了多少苦才熬到今天……我们孤儿寡母这些年,看着风光无限,其实内里的事情谁知道?”
赫舍里不明就里,也就不便多言,轻声回道:“老祖宗为大清国操碎了心,谁要是说你一句不是,就太没良心了。”
说话间马车扬尘而去,一路上有不少难民,就听玄烨说:“老祖宗,鳌拜圈地,弄得民不聊生,您也该管管了。”
孝庄莞尔一笑,看着赫舍里问道:“索尼家的,你怎么说?”
赫舍里心中嘀咕,这老祖宗是蒙古人,不知道汉家规矩——这“索尼家的”是指玛父的夫人,不是孙女。可是主子的错自己不能挑明。
“回老祖宗,我觉得鳌大人也不算大错……他要用土地代替粮饷发给将士,是为了减少朝廷的开支。大清入关不久,国库空虚,支付不起庞大的军费;但鳌大人如此做,长此以往怕是会失了民心——有句话说得好: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赫舍里如是回答。她不喜欢鳌拜,但他坐拥大军时也没谋反,可见他并不是完全无可救药。
但其人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也是众所周知的。天子立于神器之上,纳万邦朝拜,岂容他人轻慢。他那般行径,没被斩首已经是万福了。
“你倒说得好听,什么叫长此以往?索尼家的就是不一样,骂人都比别人好听一些。”玄烨虽是冷冷地说,眼睛里却带着几分笑意。赫舍里心中一颤,这玄烨不愧是康熙大帝,小小年纪就有些锋芒了。
“三阿哥教训的是,奴婢一介无知妇孺,没什么见识,自然不能与三阿哥同日而语。”赫舍里浅笑着回道。
她前生欣赏两个帝王,一个是宋仁宗,另一个便是康熙。可百闻不如一见,这泱泱大国的一代明君,如此心高气傲、恃才傲物,也难怪早年他要历经风雨了。
玄烨却道:“本宫可没有别的意思,你别在老祖宗面前煽风点火。说到底你终是个女子,应该多读读三从四德、女戒、烈女传之类,不要总是论语、大学、纵横,否则日后嫁不出去。”
赫舍里脸色一红,又羞又怒,却也不敢顶嘴。而后玄烨坐到赫舍里身边,夸夸其谈。初时赫舍里忍着不作回答,而后终于忍不住跟玄烨理论起来。
玄烨发现此女才华不凡、口齿伶俐、心思细腻、性子颇烈,很是有趣,于是又出言调侃了几句。赫舍里依旧不敢回嘴,玄烨见状便笑了。
孝庄见一对小儿女颇为投契,就暗地吩咐苏拉麻姑,差人到宗人府放出索尼,并告知他,赫舍里已经随驾入宫。
赫舍里随着孝庄一行人,从西华门进入了慈宁宫。
用罢晚膳,孝庄太后与赫舍里闲话了几句,便赐给她一块和田玉,赫舍里不明就里地收下了。
此刻总管太监孙德旺,悄悄地对孝庄说“遏必隆求见”。孝庄知道遏必隆必有要事,所以才会深夜来朝,她心中暗道:当着赫舍里的面不好会见遏必隆,这丫头颇为伶俐,只怕会回去说与索尼听。虽然索尼一向忠心,知道了也没太大关系,但有些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苏拉麻姑看出此中端倪,便躬身对孝庄太后道:“老祖宗,夜已深,您也累了。奴婢看赫舍里小姐也倦了……”
孝庄淡淡一笑道:“说的是,苏拉麻姑,你带赫舍里到偏殿休息吧,虽然她入宫一事已经禀了索中堂,但为免索尼记挂,明儿个一早你就送她回去吧。”
翌日清晨,苏拉麻姑便送赫舍里出宫,走到慈宁宫外的时候,苏拉麻姑道:“赫舍里小姐,老祖宗那里还有事要奴婢打点,您自己小心一些,我先回了。”
赫舍里还礼浅笑道:“苏嬷嬷且去吧。”随后便径直出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