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距离近了,水水这次终于看清了男孩的面庞。
他长得很是白皙,除了被风吹得发紫的脸颊,剩余露出的皮肤都很是细腻,主要是他生了一双妖冶的瞳孔,给人别样的精彩。
这与他全身硬朗的骨骼和气质很是背驰。
水水莫名的将目光缓和的更为柔软,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触动了她心里别样的情绪涌现,她一时间想到了自己的弟弟。
不知道霍北宸现在身处何处?
他消失了。
在她回到江州市之后,所有得到的线索里,是这么无情的告诉她的。
而且她在这个熟悉的街道上,再也没有家了。
虽然她的父亲还在这个城市里。
但是她却不敢去医院里看他。
纪廷皓告诉她,她的父亲彻底的“病”了,是那种再也认不出来她是谁的病,是那种见到谁都会甜甜一笑,想要一颗糖哄着他的病。
水水不知道面对他时,自己会是一个什么状态。
只不过内心的情绪涌动,告诉她害怕了。
目光再次落在身前的男孩,男孩声音微涩,嗓音沉得很,冒出的话语若不是周围静谧,许是都听不真切。
“我姐姐。”
“你姐姐?”
水水听着这两个,有莫名的感触,好像霍北宸在她耳边的厮磨,那家伙长得多么的甜,分明是初相见,就巴不得一直握紧她的手,喊得她脑袋酥麻。
“嗯,院长阿姨和我说过,我在江州市里有个家,只要我想回家,随时都可以回来,因为那里有我最亲的人。”
“院长阿姨……?”
水水诧异的脱出口,很快的反应过来眼前的男孩是个孤儿,她很快的又温柔下眉眼,笑着道:“嗯。”
“你不要误会,也不要同情我。”
单歌看得出来水水眼里的心疼,但是他心里抗拒着这种心疼,因为他不觉得自己可怜,从小到大也最是不喜欢那些“好心人”来到福利院时看到他的表情。
生而孤苦,但是能让自己变得孤苦的……
只有外人觉得你“孤苦”的眼神。
“我妈有想过要带我回家,是我不想回家的,我不想成为她的负担,也不想她对我这么的好……”
“那是你妈,她对你好是应该的。”
“你不懂。”
“什么意思?”
水水觉得男孩说的话有些让自己迷糊了,他在那么小的年纪,居然就能抗拒被父母照养,只因为他害怕自己成为他母亲的负担?
但是这个世界上,父母照顾孩子,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水水觉得没有孩子是能在那个年纪就懂事的。
除非他抗拒着接受一件事情。
那就是他不想承认父母将他遗弃。
单歌知道水水会误会他,他便低着头解释,声音很轻:“在我出生的那天,我亲妈被电话告知我爸因公殉职,她难受得差点哭晕过去,偏偏又遇上我即将出生……”
“她直接被送入产房……”
“在路上,她一直抓着护士的手,要千万保住我。”
水水听着单歌的话,眼神里微微的酸痛。
但是眼前的单歌只是低头略笑,“但我是幸福的,也是不能责怪他们的,院长阿姨告诉我,‘烈士’的儿子是不能哭的。”
“但是你刚刚说你妈有……?”
“那是我妈。”
“什么意思?”
“我妈并不是我亲妈,她是我姑姑,她是在很久之后,才发现有我的存在,但是那个时候我已经在福利院住了很久,还有点怕生。”
单歌回忆着姑姑和自己的故事,笑得更加温暖:“我每次看见她,都有点害怕,也不肯跟她回家……明明她是那么的温柔。”
在单歌的往事里,姑姑面向他时,总是带着笑意,嘴角的弧度勾着慈爱的典雅,身上总是素净、得体的穿着,让人觉得她没有一点的攻击性。
她总是会陪他玩。
他将脏兮兮的手贴在她新买的白色碎花裙上,她从不恼气,只是笑得更加的平静,然后将他一把搂在自己的怀里。
单歌看着她,总是喊她“妈妈。”
但是姑姑总是摇摇头,说:“我只是你的姑姑。”
只不过这样子的提醒对一个小孩来说,他是没有任何的感觉,他依旧不改的遇见她就唤她妈妈。
单歌不知道有母亲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但是姑姑在他的身边……
他总是有着很沉溺的温暖。
只不过从开始的堤防、害怕,到后来的关系密切,他们是用了不小的一段时间来磨合的,不像别的小朋友只需要几个小时、几天就能和“好心人”处得很好。
他们之间用了整整小半年。
单歌回忆中的自己是太过于调皮了。
不同于福利院里的其它孩子,见到“好心人”,就上赶着表现自己。
他知道他的身世不可怜,所以也明白骨子里该是有傲气的。
所以,他起初面对着姑姑的好意,总是一副傲慢的态度,表面里看似冷冷淡淡的疏离,背地里同姑姑相处的时候便直接顽劣。
他总是折腾着那个永远不会生气的女人。
单歌开始以为她受不了他,就会识趣的离开。
但是她始终都没有。
她明明身体很是疲惫,面色苍白到可见的憔悴,都从来是笑着待他。
单歌将这些都看在眼里。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再是忍不住了,渐渐的不能接受她隔三差五的来看他,他也开始变得有些依赖他。
但是那个年纪的小孩从不爱说真话,只会用很冷的态度,想要浇灭对方的暖意,“你要是觉得累!你就别来了,我最讨厌看见你了。”
“小哥,别生气了,姑姑下次一定……”
单歌看着姑姑表情微变下来,一副觉得自己错了的样子,她总是这么的和善、不生气,他也最是受不住她的温柔。
“我最是讨厌你们这些大人的承诺了。”
“你说,是不是姑姑哪里做的不好?”
“是的,你做得最不好了。”
姑姑被单歌说得微红了眼眶,但是脸上依旧忍着笑意的点头,“是姑姑不好,姑姑不懂小哥在想什么,小哥能不能告诉姑姑?”
“我不想一个人在福利院里,不想每天掰着手指头,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又忍不住的等你……我不想你说你只是我姑姑。”
单歌看着眼前的姑姑,声音凿凿,超出了一个孩子的愤怒。
但是全然绵软了面前这个待她善良的女人的心,她将单歌一把搂在怀里,看着他在怀里捏拳锤她,她便把他搂得更紧。
“我讨厌你……”
“小哥,你愿意和姑姑回家吗?”
其实这句话她一直很想说。
只是她一直害怕说了这句话,他就不愿意她再接近他,那么他就更没有机会说出这句话了,毕竟她在初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感觉到他的提防。
单歌同她弟弟长得是一模一样,那脾气都是非常的相似。
所以,她多么的明白……
这个小男孩没有和人熟络到一定的地步,是万万不能被人靠近的,也是因为这些害怕,她选择了慢慢的将时光放缓,从陪伴再爱。
单歌听到姑姑的声音,闹腾的小手停下了拍打,歇斯底里的开始嚎啕大哭。
他虽然从小都是坚强的,但是他也是非常的盼望一个家。
直到姑姑的出现,他圆满了。
姑姑用手抚摸着他的头,虽然没有声音,但是他注意到有泪水从头上落下,他撑开姑姑的怀抱,伸手抹掉了姑姑的泪痕,“别哭!”
“嗯,小哥让姑姑不哭,姑姑就不哭。”
“只不过,我能不能不要喊你姑姑。”
“你想喊我什么,就喊我什么……”
***
单歌在姑姑离开后,就一直等着姑姑在交接完所有手续后带他离开,他再次掰着手指头,等待。
这一次有了明确的数字,是七天。
只是在七天过后,他没有等来姑姑。
院长阿姨告诉他,姑姑生病了,并且带他去医院看了一次姑姑,姑姑本就苍白的脸色在她坐在病床上的时候,更加的让人觉得憔悴不堪。
但是姑姑看到他的时候,依旧是一贯可亲的笑容。
她招手让他坐在他的身边,一双青黄色的手背上是吊针扎过的痕迹,她发颤的摸上他的脸颊,很是温轻,“小哥,对不起,姑姑没有做到。”
单歌看着姑姑,摇了摇头,“等你病好了,一定要来接我。”
姑姑看着单歌,点了点头,“一定的。”
在单歌同姑姑短暂的寒暄过后,他被院长阿姨抱着离开病房,那时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尚小,不懂很多事情。
但是他将病房里的深重的咳嗽,听得很是明显。
当单歌再次回到福利院,他又开始掰着手指头,等姑姑的到来,但是这一次无论他掰了多少次,都再也没有等到姑姑的到来。
他终于失望了,也开始变得冷漠。
也许姑姑也是一个会说谎骗人的“大人”。
她从来没有想过带他回家。
单歌在长大后,正准备度过他十八岁生日,要即将离开福利院的那天,像以往一样,他又收到了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是来自姑姑的礼物。
他每一年对这份礼物都很是冷漠。
因为她看着深情,却从来没有再回来看他。
他不需要礼物,当然在更加的狠心下,他觉得自己也早就遗忘了亲人的感觉,尽管每每要加深这种想法,他总是能想到姑姑的美好和温柔……
单歌接住院长阿姨给自己的礼物,这一次不同于往常的沉甸甸,只是一个很轻的信封,里头装着一张银行卡,和往常一样的信笺。
他每次都会把信笺塞在抽屉里。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看似阴翳的面庞下,将银行卡默默的塞在裤兜里,这是他们单家欠他的东西,他是理应收下的,也会不负他们想要平复内心折磨的行动。
单歌最是不喜欢看信,因为他也害怕自己会再次想到她。
但是这一次院长阿姨劝阻了他,笑着道:“单歌,你看看吧。”
单歌摇了摇头,很是冷漠。
院长阿姨没有说话,从他的房间离开,但是透过窗子看到单歌犹豫的走向了锁住的柜子,将抽屉拉开,取出刚刚那封塞进去的信。
单歌在座位,忧郁的目光落在信纸上。
他很快的抬手,擦去没有忍住而落出的泪水,但是这一次泪腺像是开闸了,止不住的有泪水从眼眶里直接夺出。
单歌看完了手中的信纸,这时猛地站起来,又将那个装信的小箱子打开,把里头的所有信纸全部倒出来。
手指轻颤得捏着信纸,同样因为时间久远而变得发黄的底色,下面的号码是连成了序号,他的眼神蓦然猩红了。
他终于知道了姑姑为什么不来接自己?
原来,这些年来……
她都有隐隐的告诉自己,只是他发现得太晚了而已。
单歌没有忍住的在房间里将一声怒吼出声,他从来没有这么的歇斯底里,他一直表现得很冷静,很克制,就像是他从来不会让人伤害到自己。
而这一次,他的所有行为都再也忍不住了。
因为姑姑温暖了他的时光,尽管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可是那份情感却一直扎根在他的心里,长此以往的深重而茁壮得让人无法遗忘。
院长看着单歌坐在地板上,靠在柜子前,将脸埋在了他的胳膊里,她也没有忍住的抬手擦了下自己的眼角。
在很久之后,她才选择离开。
单歌在情绪看似平复的第二天,便直接去往了院长办公室,撑开红肿的眼皮,让人无法不怜惜的脸庞上写满了他的挣扎和不信。
“单歌,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我姑姑她……真的走了吗?”
院长看着单歌,不忍的点了点头,“她说她对不起你,要是早知道自己没有那么的幸运,她宁愿不曾出现过你的生命里。”
单歌懂得院长的言外之意。
姑姑在责怪她的离世,让他再次经历了失去亲人的痛苦。
也许从前他的父母都在他不能知事的情况下离开,他并没有很真切的感觉,但是这一次却有些过于的残忍了。
所以,她在弥留之际选择了用隐瞒,来替代他再遇死别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