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雨夜(二)
何勇他们在背风处找到一个可以勉强避雨的地方,姑且可以称之为洞。这是山体表面天然的凹陷坑洞,不深。坑洞应该自然塌陷,开口朝上,像个油壶嘴一样朝天撅起。
九个人全都精疲力竭,本以为能进洞歇歇脚,结果摸索着下去才发现,雨水早就灌进了坑洞。不过好歹在坑洞内里不用在直面风雨,于是几人也顾不得其他,就这么涉水走了进去。
坑底凹凸不平,最深处能淹至大腿,安全起见众人没有深入进去,只淌水行至暴雨浇不到的地方歇息。
几束手电光扫了过去,坑洞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积水黑沉沉的,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枯枝烂叶,一股潮湿的霉味被山风卷地四散。
行尸没有追来,它们的行进能力在平地上可以保持一定的速度,但是爬山这种中高难度的技术就无法掌握了。两个战士分别站在洞口两侧戒备,其余几人尽量的站在积水稍浅处休息。
何勇本来打算就这么一直背着安贞,因为积水很凉,他害怕安贞受不了。但是在安贞的强烈要求之下,只得将她放了下来。
安贞身上早已湿透,嘴唇都冻得有些发青,骤一入水也是被刺骨的冰凉扎得一痛。
通讯兵还没有醒,趴在一个战士的背上气若游丝。安贞淌水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检查了一下身上,结果发现他的左小腿骨折了。
“这样不行,大家都会冻病的。”安贞哆哆嗦嗦的走回何勇身边,指着周围几个脸色刷白还强撑的士兵,道:“不能在水里待着。”
何勇搓搓手,咬牙问道:“谁身上带着工兵铲?”
洞口的小战士应了一声,解下腰间的折叠铲抛了过来。
何勇打开铲子,左右环视了一圈,道:“只能挖了,现在出去找也不是办法。”
安贞有些担忧的看了眼洞顶,问道:“一把铲子得挖到什么时候?况且也不安全,万一洞塌了怎么办?”
何勇一想也对,毕竟还是年轻人,一着急就乱了方寸,他问:“安医生您有什么办法吗?”
“不是办法的办法,咱们把水排出去。”安贞动了动发麻的腿脚,道:“洞口的土地已经被冲软了,应该比较好挖,咱们轮流上手挖一条引水渠,把洞里的水引到外边。”
何勇看了眼洞口,这个朝天撅的洞口也是大斜坡,露出水面的地方上头没有遮挡,能挡住雨水的位置又处在低洼处,所以安贞的提议是可行的,只要他们朝外挖出一条引水渠就可以把洞里的水排干。虽然底下还是会湿滑泥泞,但也好过众人站在冰水里。
大概商量了一下,年轻的小伙子们说干就干,洞口留下一个人放哨,安贞和另一个小战士照看通讯兵,何勇带着剩下的几个兵在洞口处选择了一个位置,抡起铲子开始挖土。
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算土地松软,但铲子只有一把,六个人轮流发力刨土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干完的。坑洞最深处的水能淹到人大腿,这说明坑底也不平坦,所以何勇几人只能看哪边的水向外排的快,然后继续挖哪一边。
体力活安贞帮不上忙,只能在一边干着急。小战士嘴唇都有些发紫了,他一直背着通讯兵,就算在水里也站得笔直,尽量不让通讯兵的腿落入冰水。安贞摸了摸口袋,发现通讯兵的酒壶还在兜里,她赶紧掏出酒壶递给小战士。小战士道了声谢,把通讯兵背到洞口斜坡处缓缓放下,然后给通讯兵嘴里倾倒了一点酒液。
烈酒入口下肚,通讯兵一阵剧烈的咳嗽。
安贞赶紧跑了过去,将他的头扶起来靠在自己腿上,拍打着他的前胸。
通讯兵咳嗽了一阵醒了过来,刚想有所动作就牵扯到了腿部,疼的呲牙咧嘴。
“别乱动,小腿骨折了。”安贞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认他神智清楚,总算松了口气。
“这…这是哪?”通讯兵费力的撑起身子,看着黑黝黝的坑洞和一边卖力刨土的几人,一阵迷糊。
安贞大概将情况说了一下,然后招呼小战士过来帮手。
“有刀吗?或者枪,枪给我。”安贞撕开通讯兵的裤腿,骨折的部位已经变形了,脚掌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歪向一边,有一截骨茬刺破了皮肤,鲜血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整个伤口处都已经泛白。
小战士知道安贞要做什么,连忙将81步枪卸掉弹夹递给了安贞,顺便解下了自己的武装带。
安贞搀起通讯兵的臂弯,对小战士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战士一愣,回道:“您叫我二斤就行。”
“二斤?”安贞莞尔一笑,道:“外号?”
“算是吧。”二斤咧嘴笑笑,露出一排白牙。
“嗯,你待会帮我摁住他。”安贞把通讯兵朝没有积水的斜坡拖动了几步。
洞口放哨的战士自觉的顶在前边,用身体帮战友挡住了风雨。
通讯兵死死咬着牙,看着腿的伤处,脸色不免有些黯然。
“会很疼,忍不住可以叫,但是千万别动腿。”安贞将他脚上的鞋子除去,脚皮都被跑的起了皱。
通讯兵有气无力的笑了笑,道:“我还是挺怕疼的,您给我说说要怎么弄?我做点心理准备。”
“二斤,你抱住他上身,一定抱紧。”安贞叮嘱了小战士一番,指着腿面露出的一截骨茬,道:“骨头断面刺穿了皮肤,现在没有手术器材,只能拉回来再固定。”
通讯兵灌了口酒,脸上浮起一点血色,疑惑道:“把什么拉回来?”
“骨头。”安贞解释道:“要把刺出皮肤这截骨头拉回皮肉,然后再和断骨对接固定。”
听完安贞的解释,通讯兵脸上刚刚泛起的血色又被吓了回去,刷白再次占领高地。
“我我我我……”通讯兵结结巴巴的张着嘴,两只手茫然无措的举起又放下。
“别怕,一下就过去了。”安贞安慰了一下,给二斤使了个眼色。
二斤得令,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紧紧箍住通讯兵。
安贞定了定神,一手握住通讯兵冰凉的左脚,另一只手按在了腿面上。
“准备好了吗?”安贞抬眼问道。
通讯兵紧张的喘着粗气:“啊?准,准备好——啊啊啊啊!!!”
没等他说完安贞手下便发力,通讯兵后半截话化作一串变了调的惨叫喷出坑洞,遁入了雨夜。
放哨的战士被惨叫吓了一跳,回头瞅了一眼,看到战友创口处咕嘟咕嘟乱冒的鲜血和那截在鲜血中隐现的白骨,不禁打了个寒颤。
何勇和几个刨土的战士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
通讯兵只嚎了几声就痛晕过去,安贞借着二斤打来的光束勉强将断骨拉了回来,强忍着刺骨寒冷,稳稳地将两处断骨对接……其实她也不确定断骨到底能不能衔接好,毕竟没有X光,她只能凭感觉来做。
断骨应该划破了附近的血管神经,出血很厉害。眼下所有人的衣物都湿透,没有干净的东西来止血。武装带太宽,固定腿可以,但是没法止血。安贞左右看看,所有战士都一脸惊惧的看着他,每个人身上都在往下滴水,显然没有能用的事物。
安贞只好背过身取下了两条肩带,分别扎在创口两端。然后在二斤的帮助下,将通讯兵的断腿和步枪固定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安贞虚脱的坐倒在地。身上不住的打冷颤,额头居然有汗珠冒了出来。
何勇几人在短暂的错愕后回过了神,更加卖力的挖了起来。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左右,一条简易的引水渠总算被何勇等人挖了出来,坑洞内的积水汹涌而出,瞬间就露出了许多土地。
几人将刨出来的湿土铺在了露出的地面上,用铲子拍了拍,总算折腾出一片可以让人坐下休息的空地。
“火,快生火。”安贞摸了摸通讯兵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烫。
防风打火机战士们都有,但是大雨滂沱,外面的树木都被淋的一塌糊涂,拿什么点火成了问题。
何勇抓着头发想了半天,径直跑进了雨中,过了一会儿拖回来几根树杈。
几个战士默不作声的帮何勇将树杈劈砍成小段,捡出一些略干燥的木条。一个战士从斜坡处铲了一些比较干燥的土垒了起来,另外几人将打火机里的油棉取出,反复擦拭着木条,然后堆在了一起。
何勇脱下外衣拧了一把水,掏出火机凑了过去。
虽然木条有油棉助燃,但毕竟受了潮气,好不容易冒起了火星,闪动了几下就灭掉了。
几个战士不信邪,纷纷拿起木条用火机炙烤,烤的火机都开始发烫。折腾了半天,终于点燃了几根木条,战士们一阵欢呼,赶紧组成了人墙帮火堆防风,一边把剩余的木条放在一旁往干了烤。
多数木条还是比较潮湿,虽然被引燃,但却浓烟滚滚。几人不得不转到背风处,一边取暖,一边用几根比较长的树枝搭起简易架子烤衣服。
何勇和二斤将通讯兵搬到火堆旁边,脱掉了身上的湿衣服挂起,然后腾出一个不会被烟熏到的位置,让安贞坐在了一旁。
火势渐渐稳定,有士兵又拖回了一些树枝打算烤干备用。其他小伙子都脱掉了上衣,赤着膀子围坐在火堆旁取暖。小伙子们都冻得够呛,有了火堆,一个个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许颜色。
何勇见安贞还穿着湿漉漉的白大褂,连忙起身给了小伙子们一人一脚:“都一边凉快一会儿,让安医生烤烤火。”
小伙子们也有点尴尬,只顾着自己取暖倒忘了女医生还冻着呢,一个个不好意思的跟安贞笑了笑,起身就往洞口走。
安贞制止了何勇,笑骂道:“搞什么特殊化。”
“都是老爷们儿,您这……”何勇讪讪笑了笑,道:“要不给您再点个火堆?”
“不用,好不容易点着这一个……嗯,你们都背过去一下吧。”安贞抿抿嘴唇,虽然她不愿意让战士们去挨冻,可是当着小伙子们的面脱衣服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何勇连忙起身坐到火堆另一边,还不忘给其他战士提醒:“都转过去!把眼睛都闭上!谁敢回头老子揍谁!”
安贞看着战士们像小学生一样乖乖转过去坐直身子,动都不敢动一下,不禁莞尔。于是也不再磨蹭,三两下除掉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