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凌宇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重新狂跳起来,他做事向来谨慎,没有见到那个副官的尸体,自然不敢确信,但不是说所有叛军无一生还吗?连国舅爷都当场自刎,其余人更不用说了。
难道那个副官不是死了,而是偷偷被君迁尘扣押起来了?
给那个副官的信当然不是他亲笔写的,但是如果有了目标,顺藤摸瓜,相信还是能找到一些证据证明是他做的。
“什么副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有确凿的证据摆在他面前,他是完全不打算认下这件事了,君迁尘嘴角一勾,仿佛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不急不慢地说:“你的那些死士确实嘴很紧,但是有人没告诉你吧,其中一个的相好,怀孕已经八个月了,另一个,前不久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弟弟。”
君凌宇心头大震,他没想到君迁尘竟然这么快在丝毫没与惊动他的情况下,捉走了自己的死士,他原先毫不担心他们会出卖他,但若真按照君迁尘所说的,天地人伦,即便再忠心,若拿他们心头唯一牵挂之物相要挟,怕是……难以抵挡。
“你既然胜券在握,何须跑来卖弄。”君凌宇不再否认,抬高了下巴。
君迁尘看了一眼门外,淡淡道:“我只是想来问一个问题。”
君凌宇冷笑了一声,“难道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屠杀我府众人,是你冒充太子下的命令?”
“是。”
“为何?”
“为何?”君凌宇大笑一声,“你特地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么一个小小的问题。”
“你差点伤了我的王妃。”君迁尘淡淡道。
君凌宇一愣,接着笑得更大声,“我们天家难道还有所谓的真情?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你只需回答我为什么。”
“因为沉青告诉我,你那个宝贝王妃认识她,还随身带着毒,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我从来都是如此。”君凌宇眼里闪着一丝怨毒。
君迁尘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
紧接着对君凌宇笑了笑,“这是你做错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是,不应该不相信自己的属下。”
君凌宇脸色大变,“你,你什么意思?”
“我可从没有说,你的那些死士背叛了你。”
“可你说……”君凌宇突然反应过来,君迁尘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这句话,只是说了一些容易让他误会的话而已,他突然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既然那些死士没有出卖他,这是否意味着,君迁尘手里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今日一直是在套他的话罢了。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短短一段时间内,君凌宇心中经过了大悲大喜,但他迅速沉静了下来,十分警惕地问道。
“因为,”君迁尘缓缓踱到门边,轻轻推开了门,“现在我已经拿到证据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从一条细缝渐渐开始越开越大,越开越大。
君凌宇首先看到了景和帝那张苍白的脸,仅仅那么一瞬间,他的心便沉入了最深的谷底,他知道,自己那个梦想,从此遥不可及,曾经的近在咫尺,是自己这一辈子离它最近的距离。
他想到了自己懦弱无用的母妃,相貌平平的妻子,还有沉青最后眷恋温柔的目光,陡然间,所有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只余下那些宫人们嘲弄的眼神和讽刺的话语。
“听说他主动求娶了尚书令家的千金。”
“对啊,就是满了二十还没嫁出去那个。”
“是长得很丑吗?”
“还行吧,但听说小时候烫伤过,身上留了疤……”
他明明是天之骄子,几时轮到这些下人们说三道四!小时候,他会愤怒地冲上前去对他们拳打脚踢,还曾经因为这样,受过师父的训斥,但饶是如此,父皇也从没正眼看过他,不管他调皮捣蛋,还是认真念书,父皇的眼中永远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和病怏怏的三弟。
他叛逆过一段日子,但这样的后果是师父无情落下的戒尺,以及整日以泪洗面的母妃,那些挨过他打的宫人们,并没有因此收敛,反倒在生活上处处使绊子,克扣用度,他母妃出身不差,虽娘家早早没落,但也算是名门之后,可性子却绵软至极,遇事只会哭,连君正宇的那个贱婢娘亲都比不上。
这么日日与宫人们斗法,他总是表面上看起来胜利了,可实际上却暗中吃了不少苦头,终于有一天,他师父打完他,看着他倔强的小脸叹了口气,道:“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你却让你的手上都是伤痕。”
他幡然醒悟,他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不想再让别人瞧不起,既然母妃毫无作为,那么往后的日子就全靠他自己了,他想像太子那样,高高在上,没有人敢在他面前随意指责,每个人都因为惧怕而唯唯诺诺,马首是瞻。
他想站在那座山的巅峰,让世人仰望,让所有嘲笑他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膜拜他,他开始收敛,认真读书,对异样的眼神和讽刺的话视而不见,尽管经常暗地里听到难听的话时,也会将自己的嘴唇咬出鲜血,但他再也没有同那些下人们起过冲突。
稍大一些,他便主动地投靠了太子,从此一待许多年,主动地充当了军师的角色,他也越发肯定,自己若在那个位置上,会比太子做得更好!
他在暗暗地下一盘棋,孤身一人,落子无悔,棋局到最后一刻,便是他荣登权力巅峰之时。
可万万没有想到……
他看到父皇眼里闪着失望和心痛,他突然大叫了起来,状若癫狂,用手颤抖地指着站在门外的景和帝,“你,你别那么看我!你没有资格!你没有!”
景和帝身子晃了晃,旁边的郭长生立刻走上前来扶住了他,他摆了摆手,声音沙哑:“来人啊,将他……拿下。”
“是!”从暗处迅速走出来两个戴着面具的暗卫,身姿灵敏地进了屋子,扣住了君凌宇,君凌宇仰天大笑,笑得满脸是泪,走出房间经过景和帝身边时,突然说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和我母妃没关系,你若还顾念一点亲情,心里对我们还有一丝愧疚,便什么都不要告诉她!”
突然从远处跌跌撞撞走来一个身穿宽袖衣裙的女子,正是君凌宇的妻子,她有些发愣地看着眼前一幕,好像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走近两步,看着满脸是泪的君凌宇,“王爷,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君凌宇用从未有过的语气,淡淡道,“这些年我对你不错,母妃以后劳烦你照顾了。”
“王爷!”她听到君凌宇的话,莫名感觉到一股悲凉,双眼立刻滚出泪来,“王爷,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会照顾好母妃的。”
君凌宇最后看了她一眼,语带诚恳,“谢谢。”
“你往后,不要再喝那燕窝粥了,喝多了……不好。”君凌宇说完这句话,便被在两个暗卫的扣押下,缓缓走入了黑暗中,他没有告诉发妻,那燕窝粥里被他下了避子药,他虽然为了自己那个梦想,违背本心求娶了她,但却并没有准备让一个自己都不喜的妻子诞下自己的孩儿。
也许是最后的私心吧,若是告诉了她,她也许会恨他,顺带恨上自己的母妃,母妃那么懦弱,胆子那么小,以后的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不过他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资格担心别人呢,呵呵。
君迁尘走出屋子,略带恭谨地朝景和帝点了点头,“父皇。”
景和帝沉痛地看了他一眼,“你……真要这样吗。”
君迁尘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反倒说道,“我会好好培养五弟,他喜爱水利,往后定能成为我东胥的肱骨之臣。”
景和帝深深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郭长生立刻扶住了他,“夜深露重,早些回去吧。”
“是,父皇。”君迁尘弯腰行了个礼,然后默默退下了。
“郭长生,朕是不是……特别失败?”景和帝默默注视着这黑漆漆的夜,突然问道。
郭长生忙躬身答道:“皇上,在您的治理之下,东胥百姓安居乐业,太平美满,您啊,对得起这天下。”
“呵,可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景和帝喃喃念着,终于在郭长生的搀扶下,走入了黑夜中,他步履蹒跚,从背影看,像一个最最孤单的行者,在人生这条长路上,踽踽独行。
他知道,有些事,一旦错过,便再也找不回来了,年轻的时候,他曾为了自己的幸福孤注一掷,生生拆散了另外一对恩爱伴侣,得到了自己一生最爱的女人,却没有好好珍惜,她恨了他一辈子,怨了他一辈子,直到死前,仍不肯见他一面,他最好的知己因此与他反目,隐入江湖几十年,再也没有回来看过他一眼。
想当年,畅游江山,激扬文字,多么快活啊。
可他知道,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他注定孤独,孤独一生。
------题外话------
这章写到最后,真的哭了,我的文文里不会有莫名其妙的恶人,不会为了恶而恶,就像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情一样,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必定是经历了一些事,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突然好想写他们上一辈的故事啊,之前写过一章司空星的番外,后来没写完,不过等文文完结的时候我应该会写完的,到时候修改一下,用第三人称写,方便一些,嗯,就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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