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城攻夺战,从一开始就陷入浩大激烈。
张宗谔深知杂民打仗的致命弱点。
就不让杂众有夜晚得到好好休整能思考而产生惊惧、逃跑甚至叛乱等心思变没用了的时间。把杂众编为数队,对城池四面轮番进攻,日夜不停。
这一队打完了,退下来吃喝后太紧张疲惫得一坐下来就会很快昏沉睡死过去,根本没时间害怕和多想。睡不着的会扰乱别人产生惊恐的,自然被凶残清理出去......昏昏沉沉中被喝骂醒了,又是一番蛊惑,大说破城后的好事,有的被蛊惑起士气,有的睡得脑子不清,又被调上去打.......
就是硬用人命堆,硬耗守军的体力精神和守城装备,直至耗尽守军人手。
兖州军八千驻军,兵力不算少,边关城防兵力也不过如此,可是分到四面镇守着实不算小的兖州城,一面只两千人,在长长的城上一摊开了稀稀面对数不清的人持续进攻,难度可想而知。
城防数次被人命硬堆得陷入岌岌可危,把知府、宦官、县令及士绅等听闻后吓得要死。
好在兖州军比较善战堪用,马进等指挥有方,而且时不时的带头奋勇作战,总算守住了。这却只是暂时的。守军就算肯忠勇为国也不是铁打的,得吃喝得睡觉休息,却陷困在战斗中......
即便是兖州府事先就准备好了协守城池的义民卫队,增加了人手,守军也无力轮换得休。兵力不够啊。民兵义勇不堪用,必须得有官军带着看着守城,否则民兵就跑了甚至可能也反了。
密密麻麻的攻城杂众时不时的惨叫着从城上掉下来,有时甚至下饺子一样。城下堆满了尸体和无力自己退下去只能躺那哀嚎或微弱呻吟等死的伤员。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填满了,血水多到形成了流淌,染红了城下一大片,并且向更远处不断漫延。
如此惨烈瘆人,让攻城的杂众心胆俱裂,畏缩不前,但另一方面又同时上演着疯狂越发敢攻。因为城防数次差一点点儿就攻破了。这大大给了希望。攻破了就好了,就不用这么被逼着冒死打仗硬攻了。城里的好处就能抢了享用了。城里是官地,那可是有最多的钱粮女人.......
张宗谔远远看着攻城,脸上平静,眼神却恶毒凶残坚定无比,也得意无比。
老子就这么打仗,不怕死人。死多少,就会有更多的人手补充过来。别处被席卷的人手源源不断过来。我看你兖州军能坚持多久。老子就不信了,兖州这的官军就能多忠勇为国不惜死战......
兖州此次遭难,乡下各地在被洗劫的过程中却是有个插曲要小提一下。
最显赫有名的千年世家,儒圣之后孔家,就在兖州。
当年,孔家一些人被掠卷到海盗国,开始了新的生活。被海盗国排斥不要的孔后不肖子孙全在宋国自生自灭反省,在海盗之灾后被官方冷落无视了好久,守着孔庙大宅陷入贫贱交迫,悲哭哀嚎,求助无门,自己不会务农劳作,也吃不得那苦,而且被乡邻百姓所集体痛恨嘲弄报复,过得越发凄惨无助,终于尝到了什么叫人世的苦难无情,但宋国在儒教上不能废,孔牌位不能倒。朝廷在缓过灾难后,还是伸手关照了孔家。孔家这些人转眼又成了最体面的世家后人,在地方官府的关照维护下,又过上了大地主士绅的尊贵生活,这一悠然尊贵,惨痛教训就不但转眼忘了,没真能吸取进去,反而起反作用,越发变本加利的坏、霸、虚伪狡诈无耻....弥补遭难中损失的一切财富尊颜享乐。孔子是孔子。后代是后代。孔子后代的素质并不比其他人的后代强。
那些报复嘲弄过孔家的人开始倒霉了,本是发了国难财有地有粮的快活自由民,却纷纷获罪失去了一切,被官府趁机以祸害圣人家的罪名抓去充作了奴隶,发卖或租给关系户当佃户等用以发家。这自然是孔家报复举报要求的。同时,当地官府又把别处弄的奴隶发一些给孔家用.......
不过,这些孔家的不肖子孙拼命抓紧享受的同时,也吸取了上次破家的太惨痛教训。
就比如这一回,他们一听说别处闹起了抗税起义,立马就警觉起来,立即悄悄把钱粮转移藏匿到了山中,并且在山里准备了生活处,然后高度关注本地及四周的情况变化,稍一风闻有流寇流窜过来了,立即跑山里躲藏了,而不是仰仗官府体贴关照重点保护而跑府城里去躲着。
世家、豪门,都总是和官方关系紧密,但却是利用官方和权力来获取家中顺利发达兴盛,他们最不忠和最不信的正是帮、保他们富贵的官方。这是世家与豪门大族能久历朝代更迭,王朝不断倒下,大族却一直存续的根本。太富了,就是权与势,自成体系,对国家民族就很难有忠诚......
同时这么做的还有也在这生活的儒家四大家之孟、颜、曾三家的不肖子孙。
四家现在是高度团结一致,凡事都抱团,此时一齐藏匿山中相互协助......再无过去的名利之争导致的龌龊,力求共渡难关,也度过了此关,倒也不负身为读书人最高代表的文化智者家之名。
张宗谔也并未留意这四家。
绿林豪强土匪嘛,与文明文化人不沾边,不会象读书人那样心里总会想着儒家孔圣什么。
张宗谔部只盘算着大事,琢磨着怎么成功洗劫兖州,怎么攻破兖州城,也坚信会成功。他却不知道有人也在正盯着他,不止是赵岳,还有二龙山也注意到盯上了他。
二龙山强盗此前一致安静不动,一方面是防范青州军趁乱再次联军打来,一方面却正是悠然旁观以冷静观察天下形势,尤其是看清山东本地的动态,等着在最好的时机再出手轻松摘果子。
宋江等不认为山东这会不闹起来,也果然料对了,得知了张宗谔部的事,意外中也惊讶不解这是哪突然冒出来的一股强悍势力......兴趣大起,盯紧不放。
神行太保戴宗就在兖州追踪张宗谔部的动向。
现在,贼与兖州军之战陷入胶着,兖州军陷入困境中只是在咬牙坚持,此,正是出手时机。
宋江对晁盖说:“马进是个难得的将才,骁勇善战,正年轻力壮得用时,若是能收为我二龙山所用,增益不小。攻打兖州的这股流寇也不简单。眼下机会来了,小弟想带兵去掺合一下,最好是能把官贼这两股势力一并都收入囊中。如此,咱们的二龙山,势力何止能猛增一倍。”
晁盖大为心动,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多少顾虑点兖州是赵岳的利益地盘,却经宋江一鼓动,军师吴用沉吟不语,众兄弟都说好,都嗷嗷叫打,他最信赖的公孙胜也没意见,他也就同意了。正如马进判断的那样,晁盖终归是个绿林枭雄,图谋甚大,只要利益够大或急需要就会翻脸,就象火并王伦一样。何况,这次行动,他并不认为是和赵岳争夺利益,不算不讲义气。
马进,二龙山众贼了解,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也不是那么容易逼屈服的。要对付的另一方——流寇,人十几万甚至能几十万之众,蚁多还能咬死象呢,比兖州军更难收服。
晁盖知道必须用强将精兵才有可能达成目标,这次大方的把骑兵只留下卫队五百骑,其它三千多骑兵全给宋江带去。
大将方面,
最能打的孙立、殷泰、庞振芳、锐健三将薛亨、张宣赞、刘复,还有雷横、张勇、毒角蛟秦会、摇山神王登榜、叶茂、王善、蒋门神等,还有闲得发慌的水军主要头领,全随宋江出战。
宋江惯用的那些亲信头领自然全部去。
道士老鬼徐槐,甑山神魏辅梁、山阴幽枉神陈念义、太行神鲁绍和,为随军参赞军师。
兵力方面,
二龙山此时有近四万人马,只留一万人守山防范青州军趁虚进犯,其它全归宋江使用。
张宗谔打兖州最忌惮的正是二龙山强盗,而不是离这最近的梁山赵岳。
他一直在暗暗担心二龙山会来插一手,一直专门安排人盯着这方面。他用人命硬堆兖州城,日夜不休,也是着急拿下城池,免得二龙山强盗突然插手了,自己极可能为他人做了嫁衣。
千防万防,担心的却还是来了。
宋江统军迅速南下威逼过来,先派了心腹神行太保戴宗去给张宗谔下书。
义军大营帅帐中,也就是兖州城外一村落中较豪华的大宅中。
张宗谔高居大厅主座。
他几眼就看完了宋江给他的长长书信,心说:二龙山贼寇果然想吞并了老子的队伍。这个宋江倒是写得漂亮,好会说话,连老子都差点儿被他的心意打动了,不愧是以再寻常不过的卑微官方文人小吏身份却能在江湖中混个孝义及时雨这等响亮感人美名的人物。但,说来说去还不是自恃强大想强摘果子,想把老子强收了当个听吆喝的小弟之一,把老子的数年心血全白占了去?
张宗谔好好的老大当着,岂肯低头做小被别人随意驱使,尤其是被个小吏文人弱鸡驱使。
他本就是个心性狡诈强横从不甘人下的人,年少混家乡地痞豪强时就已野心勃勃,对谁也不服.....自海盗灾中就看到了机会,第一次产生了政治野心,心怀大志,早有了开国作祖壮志......
他心中对宋江的这种无意识间习惯的官僚小吏式的虚伪阴险隐晦强硬威胁逼迫手段极度不屑:你宋江无论是出身还是能力也就是个难缠的小鬼的小吏水平,却自恃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谋国为国壮志,是国朝宰执那样的大人物,自视甚高,小觑了天下英雄......你算个鸟激巴......
这厮长得魁梧很英雄好汉形象,却是个极阴险狡诈之徒,哄人骗人水平半点儿不输宋江,豪富人家出身,心中鄙夷村夫晁盖小吏宋江,很瞧不起二龙山这对卑贱当家的,面上却丝毫不露。
他打个哈哈,先是对戴宗说了些感谢二龙山两位当家人对他的欣赏与厚爱,却没最常见的同时谦逊表示谬赞了、愧不敢当什么的,顺便却也表达了一下他本人对二位当家人的好印象,什么义薄云天啦、光明磊落啦,什么慷慨仗义仁德啦,替天行道,天王及时雨嘛......如雷贯耳啊,久仰了......算是回敬了宋江在信中对他的美言夸赞,意思却是:玩嘴巴虚活,谁特么不会啊?就你宋江能啊?老子是大户出身,习武却也上学读过不少书,更见识过大场面,说场面话能比谁差了?
有礼节的客气后,在戴宗美滋滋时,他却扬了扬书信:“........贵寨头领的美意却是某愧不能领啊。”
“张某不才,荒野之地出身,野惯了,天性最耐不得拘束,自己作自己的主向来自由自在习惯了,而且也没什么天王及时雨那样的润盖天下的豪情大志,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最见不得贪官污吏肆意祸害百姓,就和些义气豪侠好兄弟一起想出手教训教训当官的,谁知一动却得到这么多弟兄的热情响应投靠,都舍了命支持某。这个,某万万没想到啊。”
“某既担了这领头的事,就不能辜负了大家的信任让投靠某的弟兄们失望了,定要狠狠教训官府和朝廷,要把狗官们杀怕了,要把大家伙被贪官污吏地主劣绅强剥去的好东西全夺回来。某不能寒了弟兄们对某的一片义气忠心。
哈哈,你们宋头领的这片心思,就不好意思了,某不能受啊。
志不同嘛。道不同,不相为谋。
尿不到一壶里,就不要强求,对不对?你二龙山造反谋你们的王朝富贵。某家和弟兄们则当着流寇,自由自在的到处杀贪官除污吏恶霸,就图个快活解恨。贵寨美意就只能抱歉了。”
戴宗也不是一般人物,况且事先有宋江的私下交待。
他一见这流寇头子果然不肯就范,顿时收了笑脸,露出强寇方的霸气,冷声道:“我家公明哥哥可是一片赤诚心意。张统领别理解错了,把义气讲江湖规矩当作是软弱好戏耍糊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