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李月半小哥的情绪很明显的紧张。
旁边还挂着吊水的麻醉医生也跟着紧张,甚至都站了起来,准备随时补充麻醉剂量。
张天阳没有挪回去,反而站在李月半小哥可以轻松看到的地方,以此来安抚他的心神。
那边,孟师兄已经捏着膀胱镜,开始往里送了。
男性的尿道有几个拐弯,和狭窄。
进膀胱镜的时候,直接戳是戳不进去的,必须要上下摆动镜子,完美的贴合里面的拐弯,然后顺势送进去。
这个事情孟师兄平时做的很顺手,但现在似乎遇到了一点困难。
长长的膀胱镜才戳进去几厘米,就卡住了。
孟师兄深吸一口气,尝试着上下微调。
可不知道是患者太紧张还是孟师兄太紧张,膀胱镜就是戳不进去。
“怎么回事?”
光头带教洋哥一直在旁观,这时候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轻声询问。
“我,我……”
孟师兄的额头已经不知不觉渗出了好些汗水。
“白色帽子”不见了,这件事情本来就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现在,原本顺手的膀胱镜又不听使唤,孟师兄难以抑制的慌了神。
惊慌,无措,愧疚,难过……
好几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晕染,孟师兄咬着牙,拔出膀胱镜。
抹上一层粘稠的利多卡因充当润滑和麻醉,再次尝试插入。
可同样,进入几厘米以后,镜子就又卡住了。
“放松点,不要紧张,放松点。”
尽管已经有人在旁边宽慰患者李月半小哥了,但膀胱镜依旧卡在原地。
男性的尿道是柔软又容易受损的地方,硬生生往里戳,孟师兄是绝对不敢的。
也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敢。
平常做膀胱镜遇到这种极度紧张,肌肉收缩,入镜困难的病人,除了用局麻药和润滑剂尝试补救之外,实在不行,只能放弃。
可现在,病人在手术室。
手术刚刚进行了一半。
关键是,“白帽子”还没找到!
但凡白帽子能被确认是拉在外面了,局面都不会这么尴尬。
可惜没有如果。
再次进行的尝试宣告失败,孟师兄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而绝望。
最后,他只能看向光头带教洋哥,满眼的无助。
“你小子,给我记住了!”
光头带教洋哥狠狠地瞪了孟师兄一眼,放了句狠话。
但是不得已,他最后还是得踏上擦屁股的征途,跑去外面洗手消毒,准备重新穿手术衣上台了。
“小孙,你去拆一件新的手术衣递过来吧。”
孟师兄的语气里充满着颓然。
满头满身的汗,被手术室里的空调一吹,岂止是透心凉。
患者李月半小哥又有了想要变得焦躁的趋势,张天阳赶紧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声安慰。
“没事,别怕,等会我来。”
“嗯?什么?”
浑身紧绷的李月半小哥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张天阳一个错步,消失在他视野之外之后,才突然感到一丝惊喜。
“张医生终于要亲自上了?太好了,那我应该没事了。”
心神猛然一松,心率瞬间就没那么快了。
“咦?”
一直盯着患者监护仪的麻醉医生轻咦一声。
他看看莫名其妙降下来的指标,又看看重新躺回去似乎放松下来的李月半小哥,摇了摇头,嘴里“啧啧”有声。
然后缓缓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揉着自己吊针的手腕。
“也不知道从温箱里给我拿葡萄糖,这一瓶这么凉……”
……
这边,张天阳瞥了一眼站起又坐下的麻醉医生,目标不变。
“孙同学。”
他叫住了已经拆好手术衣又开始无所事事的孙羽。
“孟师兄出的汗有点多,你去洗手的地方拿个无菌的毛巾,给他擦擦呗。”
“哦,哦,好的!”
孙羽很快应了一声,转身就往手术室外跑。
张天阳则已经脚下几个迈步,悄无声息的站到了患者的正下方,孟师兄旁边。
“孟师兄,你一直提着累不累?我帮你拿一会?”
“谢谢了,不好意思……”
孟师兄有些呆愣,还是听话的任由张天阳拿走了器械。
重重打击之下,现在的他有些心神涣散。
膀胱镜到手,张天阳掂量两下,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扭头看向孟师兄,“师兄,我来试试吧?”
“啊?你……”
孟师兄的反应慢了半拍,好不容易回神,微微有些面露困难。
“张师弟,下周一做膀胱镜的时候我带你,今天这种情况……”
他轻轻叹了口气,“今天这种情况你也看到了,我做错事了,洋哥估计很生气,容易迁怒于你。”
“没事的。”
张天阳笑了笑,继续坚持,“我以前连过膀胱镜,不会添麻烦的,就当是孟师兄你又尝试了一次?”
“这……”
孟师兄一时间有些犹豫。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让一个实习生上手。
可是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又告诉他,张师弟恐怕是个披着实习生皮的大佬。
犹豫就会败北。
眼看孟师兄没有马上拒绝,张天阳就当作他同意了,冲他点点头,然后周身气质一变。
孟师兄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仿佛突然之间变成了上级医生的张师弟,想说话,但最终没张口。
麻醉医生也感觉到了空气中一丝微妙的变化,揉胳膊的动作一顿,有些惊讶的抬头,然后眼神定格在张天阳身上。
“这个,这个实习同学……咦……”
而张天阳,已经进入了状态。
捏起器械台上的一个小铁罐,从里面舀出粘稠的透明液体,均匀涂抹在膀胱镜的长竿子上。
这是用来润滑的灭菌甘油。
“打点局麻药吧。”
张天阳的话带着不由自主让人臣服的魔力。
孟师兄只是稍微愣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拿着抽取了利多卡因的去针注射器开始往患者的尿道里打局麻了。
看着淡定的一手拎起患者的一部分,一手膀胱镜的张天阳,孟师兄眼神复杂。
内心里几个挣扎,他终于还是艰难的开口。
“张师弟,这个膀胱镜,他是有技巧的,不能硬捅……”
“嗯,我知道。”
随口应着,张天阳已经顺着左手轻捏,翻起的口子里缓缓捅了进去。
东方医院的膀胱镜的顶端是带翘的,所以进入的时候需要逆转180度。
等到进去之后,再翻转过来。
孟师兄刚想开口提醒,就看到张天阳已经顺利的完成了翻转。
于是嘴里的话就变成了,“张师弟,接下来镜子需要下压……”
依旧是熟悉的剧情,这句话刚说了几个字,张天阳的右手就已经带动着膀胱镜熟练的下压,然后轻轻的往前一送。
很快,一直闪烁的屏幕上再次有了比较稳定的画面。
孟师兄直接把后半句话吞了下去,面带诧异。
这就进去了???
这么轻松???
刚刚自己努力了那么久都没进去,还要求助光头带教洋哥的病人,张天阳手这么抖两抖,就征服了?
我是谁,我在哪,到底谁才是师兄,谁才是实习生?
孟师兄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就连拿着无菌毛巾回来的,想给他擦干的孙羽,喊了他两声,都没反应。
麻醉医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
盯了一眼监护仪上的数据,又看看那边虽然模糊,但是显然成功了的膀胱镜的画面,他轻轻摇头。
“有意思,有意思。”
看向张天阳的时候,麻醉医生眼里的神情也有了变化。
之前,他吃了张天阳一手“大投喂术”,一直有一点“微妙的丢了面子”的感觉。
但现在,孟师兄来陪他了。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张天阳也就一下子顺眼了起来。
“呼,进去了。”
张天阳身上的气势一收,露出了笑容。
右手微微移动,带动着屏幕里的景象跟着晃动。
虽然画面是红褐色的,代表着膀胱里渗血不少,左右也看不太清楚东西,但是至少已经进去了。
“比想象中的简单点。”
他松了一口气,冲着孟师兄露出一个对方并不能透过口罩看见的友善的微笑,然后直接抓了孙羽的壮丁。
“孙同学,给孟师兄擦完汗之后帮个忙啊,把那边的盐水挤一下。”
整个膀胱镜的视野里充斥着暗红色的液体和毛绒绒的絮状物,偶尔还能看到贴近镜头划过的碎石块。
就算张天阳的眼神再好,也没办法在这种条件下工作。
更何况,还要找“白帽子”呢。
“好嘞!”
孙羽被使唤得心甘情愿,在麻醉医生的帮助下找了两大袋新的盐水挂上去,然后开始“人工”制造压力。
无色透明的盐水通过膀胱镜专用的管子被挤入膀胱。
同时,膀胱内混浊的液体通过膀胱镜尾部开的小口子,涓涓的流出,顺着大号的垃圾袋,落到地上的大水桶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视野也逐渐清晰起来。
明显的喜色挂在三只泌尿外科医生脸上。
按照现在的进度,只要再灌点干净的透明的盐水进去,很快就可以到处去找“白帽子”了。
而就在此时,手术室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感应开。
光头带教洋哥举着还带着未干的酒精凝胶的双手,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
人未到,声先到。
“唉,你这个小兔崽子,又让我给你擦屁股!”
走的近了,就能看到他的脸上,有三分温怒,三分暴躁,还有四分无奈。
可当他看清屏幕上逐渐清晰的画面之后,所有的调色盘就逐渐变成了惊诧。
“你们进去了?”
张天阳眨眨眼,“嗯,进去了。”
“???”
此时的张天阳,手握膀胱镜,满脸的云淡风轻。
而此刻的孟师兄,面色讪讪,眼神躲闪。
光头带教洋哥瞬间得出了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结论。
“小张,你做的膀胱镜?”
张天阳无辜的眨眨眼,看向孟师兄。
而孟师兄叹了口气,自认不如,“对,是张师弟做的,他比我厉害。”
光头带教洋哥满脸的惊诧,对张天阳看了又看,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只是冲着他点点头,然后拿过器械台上摆好的新的手术衣,开始穿上。
视野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光头带教洋哥已经穿戴整齐,戴好了双层手套,然后站到了张天阳旁边,自然而然的伸手。
张天阳顿了一下,没有挣扎,还是把器械递给了光头带教洋哥。
虽然他很想试试自己去找白帽子,但是上级医生在这,对方的经验可能更丰富。
为患者李月半小哥着想,他不该逞强。
孙羽还在兢兢业业的捏着盐水,无色透明的液体在外力的加压下,源源不断的被挤进患者的膀胱。
视野清晰到一个程度的时候,就没有了明显变化。
膀胱里细小的出血点不断的有红色的“丝带”溢出,然后被澄清的溶液稀释,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光头带教操纵着膀胱镜,开始从膀胱的角落开始,一点点的搜寻“白帽子”的踪迹。
屏幕上,视野缓慢的变动。
手术室里,几个医生的眼神都死死地盯在了屏幕上,生怕一个不留神,就把一闪而过的白帽子漏了。
膀胱镜一点点挪动,从左边挪到右边,从上面挪到下面,巡查完整个膀胱之后,又再来了一遍。
“呼……”
光头带教洋哥轻轻的呼着气,使劲眨了眨眼,然后继续动作。
整个膀胱看不见白色帽子,并不代表白色帽子就真的不在里面。
因为膀胱镜的情况下,整个膀胱都是水,还有源源不断的新鲜液体挤进去,在局部造成涡流。
兴许,你刚刚看过膀胱的左上角,镜头往右边移的时候,白色帽子就在水流的作用下,从视野之外飘到了你刚刚“巡查”过一遍的地方。
所以,保险起见,要多看几次。
第一遍没找到,第二遍如是。
光头带教洋哥高度凝神之下,额头微微冒汗。
第三遍,镜头缓慢的移动,依旧没有收货。
“难道,没有掉在里面?”
眼看第三遍“巡查”即将结束,光头带教洋哥和孟师兄的心里都冒出这样一个有些庆幸的想法。
可旁边,张天阳突然眼神一凝。
“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