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竹王的邀请,杨璟并没有接受的意思,他只是停留在金殿面前,稍稍仰头看着这座虽然黑灯瞎火,但在月光映照之下仍旧金碧辉煌的金殿,仿佛这座金殿已经不再是他曾经攻打下来的那座一般。? ? w≥w≈w≤.=
夜郎人也知道节省资源,夜里不敢在金殿里头点灯,可见他们的条件也并未充裕到能够随意让领袖享受然的物质生活。
杨璟看了一会儿,而后朝宁春郁等人说道:“宁先生,这位是从临安来的一位...朋友,想参观一下周遭,如果可以的话,烦请先生带着走一走如何?”
宁春郁知道杨璟与竹王和大贤者要私下交谈,而杨璟特意点明内等子是从临安来的,也让宁春郁等人听出些许意味来。
内等子虞侯也老实不客气,他对地方上的事务从来不感兴趣,这些夜郎人对于他而言,不过是野人罢了,便跟着宁春郁等一众教书先生,自行参观去了。
待得这些人走了之后,杨璟便在金殿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竹王显得有些为难,朝大贤者看了一眼。
大贤者冷哼了一声,朝杨璟道:“杨大人这是给吾等脸色看么,坐在这门口都不进去,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
杨璟伸展了一下双腿,揉了揉膝盖,也没抬头,朝大贤者答道:“里头乌漆嘛黑的,有甚么好坐,再说了,我要是想进去,何时进去不得?”
杨璟此言一出,大贤者登时愠怒,朝杨璟冷声道:“杨大人这是要用强权压迫吾等咯?”
杨璟停下揉膝盖的动作,微微抬起头来,瞥了大贤者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如果你们老实一点,还用得着我来压制你们?再说了,你们只把我的话当作了耳旁风,我杨璟在尔等杨璟不过一介狗官,又拿甚么来压你们!”
杨璟的话语倒是有些孩子脾气,但大贤者一听,心里也气恼不起来,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确实有失地道。
杨璟也是为了夜郎人好,这些他们都看在眼里,可外界那些人不想接纳夜郎人,这也是事实,若非那些人看不起夜郎人,整日里寻衅滋事,夜郎人也不会做出这副如临大敌的姿态了。
想要让一个在地底苟延残喘了数百年的民族,突然融入到当地人的生活,其难度也是可想而知,实际情况也并非杨璟想象的那么简单。
大贤者也不想跟杨璟诉苦,如果连这些问题都无法解决,他们夜郎人根本就延续不到今时今日。
杨璟见得大贤者不说话,也懒得跟她计较,当即朝她说道:“你们既然不喜欢出去,那便乖乖缩在这里好了,你们不喜欢赵宗昌,那就给你们换个牧守吧。”
虽然杨璟早就与赵宗昌商量过,让杨敬亭杨知县来顶替赵宗昌,负责矩州事务,重点安抚夜郎人,但此言一出,也不由让竹王和大贤者大吃一惊!
他们已经知道杨璟贵为西南诸路巡检观察使,有着巡检监督地方官场的权柄,但没想到杨璟竟然能随意换一个矩州的一把手!
杨璟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他之所以表现得不近人情,就是要让竹王和大贤者知道,他手里握着他们无法想象的权柄,他可以随时左右夜郎人接下来的命运!
夜郎人与外界的本土居民容易生冲突,这是不争的事实,这种事情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凡事都有一个过程,民族融合更非旦夕之功,这些东西无法用外力的硬凑在一起,只能让他们渐渐生利益上的互通和共赢,让他们认识到只有和平,才能长久展,只有和谐,才能够互利共存,才有可能让他们摒弃种族偏见,融洽地一同生活。
“过得两日,我还要赶赴临安,但新的知州很快就会调任过来,交割了地方事务之后,赵宗昌便会离开...”杨璟轻描淡写地说着,却也没观察二人的表情。
杨璟又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们,今次来的新知州乃是我的同宗叔父,我会让他多加照看你们,但你们也别给他惹事,真要闹得不可开交,朝廷会派人来平乱,本着谁造下的烂摊子谁来收拾的原则,平乱的第一人选一定是我,我想你们也不愿意跟我打仗吧?”
杨璟说到这个份上,对夜郎人也算是仁至义尽,竹王和大贤者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虽然是杨璟将他们带到了地面来,并承诺会负责他们的生活,但如果没有杨璟,他们仍旧要受到白牛教的奴役,说不得让白牛教当成炮灰,此时已经死在大理人或者与大**叛军的战场上了。
一个民族想要靠一个异族人的庇护而生存下去,简直就是愚蠢之极的事情,也就是杨璟这个特殊的个例,不似其他汉人那么排斥和歧视他们夜郎人,反而将他们夜郎人平等视之,他们才对杨璟如此的信赖。
“杨大人,不是吾等贪心不足,更不是吾等不识好歹,这个中因由,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只是杨大人如果真能做到适才所说的,吾等也一定约束族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大贤者如此一表态,杨璟也就点了点头,最后告诫道:“明白就好,总之这些都是你的族人,我并不是反对你们夺回祖先的领地,我只是想告诉你们,在没有足够的力量之前,就宣扬不必要的高贵和傲气,就宣示自己并不强大的武力,反而引来别人的忌惮,这是很愚蠢的行为。”
“当然了,如果你们认为眼下你们就有这个能力,能够夺回祖灵之地,我也不会拦你们,但如果朝廷下令让我剿匪,我也只能照章办事,你们该当知道,我是多么不愿意与夜郎的弟兄刀兵相见...”
杨璟说到最后,也算是掏心掏肺了,而竹王和大贤者也放开了心中的顾虑,将生产、交易、通路等诸多民生问题,都告之杨璟,杨璟虽然对政务并不熟悉,但见识还是有的,当场便给了他们一些建议。
当然了,这些问题都不是关键,最重要的便是二者之间的冲突,这才是大事件,杨璟又与竹王大贤者约法三章,才算将这件事情敲定了下来。
说完这些之后,气氛也缓和下来,大贤者又问起杨艾男,杨璟告诉她已经收了杨艾男当义子,还给他找了活神仙葛长庚当先生,让宗云教他武功,让他到北方见世面去了。
大贤者和竹王听得这些,心里也不免感慨,心说杨璟能够做到这一步,也足见他对夜郎人的这份感情了。
正说话间,内等子虞侯也由宁春郁等人带着,回到了金殿前面来,杨璟朝宁春郁道。
“眼下这局势,想必老夫子也该知道,实在有些无可奈何,不过总归会慢慢好转的,宁夫子和诸位教谕先生,便暂且委屈一阵,这些夜郎人其实本心也是向善,先生们若有所需,尽管提出来便是了。”
杨璟如此一说,便是默认了这些先生不需再回书院,而是留在这仙云山中教谕夜郎人了。
宁春郁也还好,他本来就看淡了官场,毕生志向便是教书育人,让这些山野之人也能够普受圣人教化,至于在哪里教,其实也没太大的所谓。
而其他先生也有耐不住寂寞的,当然了,并非所有人都有宁春郁这样的心胸,其中两个当场便向杨璟提出,要带着家人回贵州城里去。
杨璟看得出他们提出要求之时的战战兢兢,平日里许是也害怕夜郎人会生蛮地对残害他们,对夜郎人也时刻保持着警惕。
这样的人身在曹营心在汉,不留也罢,杨璟当场便答应带他们会贵州城,竹王和大贤者自然没有甚么意见,毕竟宁春郁可是大贤者的先生,有宁春郁在这里,也就足够了。
大贤者让人将这两位先生的家人都带了出来,杨璟也不再逗留,与大贤者等人告辞一番,便带着两家人离开了仙云山。
这才走到半途,其中一家人的一个小女孩,怀里还抱着一个很丑的木偶,在背上迷迷糊糊地问着她的母亲:“娘亲,咱们甚么时候回来?叶儿跟小野猴约好了,过两天到山里抓金龟子呢...他还说要给叶儿和哥哥摸河里的石头...那石头可漂亮了...”
默默走着的母亲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旁边背着行囊的父亲却满脸尴尬与羞愧。
杨璟牵着马儿走在旁边,便一直听着那个叫叶儿的女孩子不断说着山里的童趣之事,笑容如夜里的清风一般喜人。
然而那个父亲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但听到女儿说不想回贵州城之时,终于冷下脸来,压低了声音,朝叶儿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丫头,闭嘴!”
叶儿从未见过父亲生这么大的火气,那小脸顿时皱了起来,眼泪汪汪地,看得人心疼得紧。
“这或许就是夜郎人目今的真实写照了吧...”杨璟心里如此想着。
小孩子是淳朴无暇的,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比大人要更加的单纯和洁净,夜郎人本性终究是善良的,而大人将夜郎人视为野蛮的恶魔,想要敬而远之,也不是没有他们的道理。
这个问题也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希望时间能够渐渐将这条民族的沟壑填补起来吧。
杨璟也并未责怪那位父亲,只是稍稍慢了些,给他们留些私人空间,倒是内等子虞侯不缓不急跟了上来,朝杨璟道。
“山里头空气还是不错的,用来修炼也好,就是那座房子太碍眼,真的比皇宫还高啊...”
内等子虞侯说出这句话来,杀气顿时大涨,此时那两家人已经走在前头,杨璟不由按住勾践刀柄!
那内等子虞侯轻哼了一声,瞥了一眼:“你觉着一刀能杀得了我么?”
杨璟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道:“真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内等子虞侯也叹了一声,真诚地朝杨璟道:“你还是别盼着那一天了,真要知道我的身份,怕也只能等你临时前那一天了...”
此时月光如纱,冷冷淡淡地笼罩在杨璟的身上,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