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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时卿差点以为自己耳背了。

向来视妹如宝的元世琛竟会做这等令人发指的事?如此行径,明明是他这一类兄长才干得出来的。

但元赐娴的神情委屈得很认真,憋着嘴道:“阿嫂有喜了,阿兄不疼我了,就因我晚膳时抢了阿嫂一只鸡腿,便跟我急红了眼……你说,这与将我扫地出门又有何异?我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气不过就离家出走了。眼下我连个住处也无,只能来投奔你,你不会忍心见我流落风尘吧?”

“……”

流落,流落她个鬼风尘啊!

陆时卿往四面看了看:“你一个人?”

元赐娴点点头:“千真万确的一个人。这回连小黑也不愿意跟着我了。”说罢拿手背压压眼角,一副泪眼婆娑的模样。

他闻言偏头问曹暗:“惊动老夫人了吗?”

“应当没有。”

元赐娴见他瞻前顾后的,赶紧插话道:“都说高处不胜寒,这墙头实在太冷了,你考虑归考虑,能不能先让我下去暖和暖和?”

“……”陆时卿抬头看了眼她萧瑟的侧影,叹口气,朝她伸了只手示意道,“下来。”

元赐娴小心翼翼把另一条腿也跨了过来,动作间突然记起许如清口中事半功倍的方法。亲一口太便宜陆时卿了,投怀送抱一下却倒是未尝不可。毕竟她不想落地以后再被他撵出府门。

她主意已定,非常巧妙地一个失足,“哎哟”一声,连人带包袱栽了下来。

底下的俩人魂都险些给她吓丢,齐齐上前一步伸手去接,但到底是陆时卿在前,元赐娴便稳稳栽进了他怀里。

他臂弯一沉接着了人,却先眉头一皱,当即抱着她转身回头,看了眼曹暗情急之下丢掉的火把,质问道:“你刚才想做什么?”

急得火把都丢了,他想抢着做什么?

曹暗僵手僵手地默默捡起火把,不敢抬头看俩人,垂着脑袋道:“小人一时手滑,请郎君赎罪。”

陆时卿沉了声冷冷道:“去东跨院安排个住处,动静小点。”

元赐娴心中一喜,面上却装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一个劲地拍着胸脯。

见曹暗忙不迭走了,陆时卿才低头看她。

这丫头跟他玩阳谋呢。知道他没法不接,就这样踢天弄井的。

瞧他落下的目光微微发寒,元赐娴有点心虚,有心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只道色诱不能停,赶紧伸臂缠抱住他的脖颈,咕哝道:“那个,我腿软走不动了,你抱我去……”

陆时卿的眼神一下就变了味道,从一柄锋锐的刀子直接化成了沸得滚烫的铁水,他撇开眼冷静了一下,抱着她往东跨院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清醒的时候抱她。手感是熟悉的,但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尤其她那双潋滟逼人的眼就这样直勾勾盯着他下颌,好像随意都准备凑上来咬他一口,着实叫他心头野马乱撞。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只是迈着沉稳的步伐,不动声色地把头偏到了一个能将他这皮囊之美展露淋漓的角度,然后淡淡道:“不先与你阿兄打个招呼?他再来一鞭子,我可就真不能匡扶天下了。”

元赐娴心道她当然是早便与阿兄留好了字条的,却不好跟陆时卿讲,就假意生气道:“我不想理他。”

陆时卿便也没再坚持。毕竟这一出是正中他下怀的。

他没能以徐善的身份劝和,后来去请教了师母,问此事何解。许如清忙于收拾行装,准备去洛阳,只留了六个字给他:登门致歉可破。

他想想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便算计好了,明日十五,恰逢望朝,到时能在宫里见到元钰,从他入手,顺理成章走一趟元府不失为良策。

现在倒好,省了他一桩事。

他暗自出神,手上力道便松了一点,元赐娴只觉自己小半个身子都悬在外边了,连忙扯住他道:“你抱紧点啊,我都要摔下去了!”

陆时卿醒了神,皱眉冷冷道:“这么麻烦就自己走。”话没说完却已收紧了双臂,将她整个人往里一卷。

这下太紧了,他的玉佩都硌着她腰窝了。

但元赐娴不敢再出声嫌他,就悄悄伸出手,想把那玉佩拽起来挪个地方,不料这一拽,仿佛启动了什么机关,竟是“唰”地一下扯散了他整根腰带。

元赐娴大惊失色。

陆时卿浑身一僵停了步,垂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和他松散了的衣袍。

“我……”她瞠目抬头,这才发现自己误将他腰带上的玉钩当成玉佩了,“不是故意的……”说完慌忙抬手,想给他扣回去。

不料这解衣容易穿衣难,她两只手抖巴抖巴,愣是没能扣成功。

陆时卿只知自己现在腾不出手,莫大的震惊之下也忘记了,其实他完全可以放她下来的。而等到他脑子足够利索,一切都已为时太晚。

只听远处,谁倒吸了一口气凉气,惊声道:“我的儿啊……!”

元赐娴动作一顿,浑身都崩住了。

陆时卿也是一僵,缓缓抬起头,看到了站在对头廊下的宣氏。

从宣氏的角度,只瞧得见一个不辨面容的瘦弱男子躺在儿子的臂弯里,仰着脑袋费力地捣鼓他松散的腰带。

没错,元赐娴当然是穿了男装出门的。

这下误会大了。

宣氏是被先前的动静吵醒,特意起夜察看的,见状险些一口气没缓上来,愣了半晌,疾步上前来。

元赐娴脸都热了,拼命把脑袋往陆时卿腰间埋,拒绝被未来婆婆看到。

宣氏到了俩人近前,气得话都讲不利索:“好呀你,你这是做得什么!阿娘这些年为了你的婚事可说是操碎了心,给你物色这家的小娘子,张罗那家的小娘子……你现在竟是告诉阿娘,你竟然……你……!陆家就你一个儿郎,你可对得起你死去的阿爹?”

她这是误会他有龙阳之癖了。

陆时卿有苦难言,只好一把抽了元赐娴的发髻,等她一头乌发披散下来,道:“不是,阿娘,你误会了。”

宣氏一愣。哦,瞧这黑瀑般的长发,好像是个小娘子。

她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劲了:“好呀你,你这是做得什么!你与这不明不白的小娘子行那苟且之事,可对得起澜沧县主?”

陆时卿、元赐娴:“……”

宣氏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凤眼一挑:“你回京以后是如何与阿娘保证的?你是不是答应阿娘说,等滇南王进京了就去元府提亲的?”

元赐娴猛一抬头看向陆时卿。

陆时卿低头看了她一眼,矢口否认:“阿娘,我没答应过您!”

“你竟还敢与阿娘出尔反尔了?”宣氏自顾自顺顺心口,“你现在就把这人给我扔出府去,今夜有她没我,你若执意留她,就是不认我这阿娘!你记住了,除了元小娘子,谁也别想进我陆府的门!”

陆时卿和元赐娴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底看见了妥协的味道。

元赐娴从他怀里跳了下来,理了理被他拨乱的头发,露出脸迟疑道:“陆老夫人……您这样说,我是很高兴没错……但是我被我阿兄赶出家门了,您今夜若不收留我,恐怕就再也瞧不见我进您陆府的门了……”说罢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宣氏一眼看清她容貌,大惊之下,看了眼正狼狈扣腰带的儿子,将她一把拉到身后护住,然后再次对着陆时卿骂了起来:“好呀你,你这是做得什么!人家元小娘子走投无路前来,你竟没规没矩,做出这样不堪的事情!”

陆时卿:“……”

元赐娴被宣氏挡住了大半个人,咬着唇瓣不好意思地瞧着他。

陆时卿也不想解释了,反正他估计是捡来的,干脆认罪道歉:“阿娘,千错万错都是儿的错,儿从明日起,给您抄三天的佛经,以正德行。”

宣氏这才低哼一声,勉强接受了,一面拍抚着元赐娴的手示意她别怕,然后问她:“他本来要带你去哪?”

元赐娴朝陆时卿宽慰似的笑了一下,答道:“东跨院。”

宣氏冷笑一声:“你不知道,东跨院跟他的正院就隔一道墙,他这是故意的!”

陆时卿:“……”

她继续道:“你别中了他的圈套,今夜住到我那儿去。”

元赐娴心里苦。她想中他的圈套,特别想中他的圈套啊。

却是面上必须作出感激的模样,握着宣氏的手道:“多谢陆老夫人收留。”

*

元赐娴就在宣氏隔壁屋住了一夜,到了鸡打鸣的时辰,悄悄溜了出去,凭借上回来陆府时的记忆,一路猫着腰东躲西藏,摸去了陆时卿的院子。

并非她不安分,实在是她今天得出门办趟事,须找他帮个忙。

她昨天将梦里的线索串连起来想了一遍,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郑濯注意姜家。

首先,姜家算计他,无疑是瞧上了他将来可能登顶帝位这一点,想攀龙附凤的。

其次,照推断,元家落败于两年后的冬天,而那时,姜璧灿尚未诞下子嗣。这就说明,姜家对郑濯的算计最早也得在后年年初。而现在,郑濯尚在走“暗路”,包括姜家在内的多数人,该都还未察觉他的野心。

照理说,她完全可以再观望一阵子,不必急着与他摊明此事。但关键是,她想起了一桩事——早在她初来长安时,姜璧柔一直在撮合她与郑濯。

彼时元赐娴也曾奇怪,她身为阿兄的枕边人,是否当真如此单纯,丝毫不知元家与郑濯的私下往来,眼下终于得到了答案。

姜璧柔不可能不知道。她拼命撮合俩人,实则为的并非结果,而是想通过这桩婚事,通过他们兄妹俩,试探郑濯的夺嫡之心。

就像当初元赐娴为了试探元钰,骗他说自己想嫁给郑濯,结果就套出了他的话,猜到了元家和郑濯的关系。

也就是说,姜璧柔早在数月前就知道了一切,且多半已将此事告诉了她的二叔,朝廷的大理寺卿。而这件事,是上辈子没有发生的。

这一世,元赐娴在十六岁的仲夏来了长安,很可能导致郑濯提前暴露在了姜家面前。

她为此没有了顾虑郑濯究竟可不可信的时辰。面对姜家时,他就是她的盟友。

郑濯因盂兰盆法会杀生之事,被罚每月初一和十五都得去往罔极寺诵经祈福,所以她选择今天去探望同样在那里清修的韶和公主,找机会跟他碰个头。

她进到陆时卿的院子,一眼就见他穿戴齐整,步履匆匆往外走,看来是准备去上朝的,赶紧拦了他,说明来意。

陆时卿听完一挑眉梢,不舒服道:“探望韶和公主,为何非得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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