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风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真正的皇宫。
相比之下,似乎是前世的紫禁城更容易见识一些,奈何以他当时的条件,勉强图个温饱而已,又哪来的闲钱上北京,逛故宫?在秦风的印象中,皇宫很大,但具体怎么个大法,则完全没有任何概念。
现在,他有了。
一个字,大!四个字,真特么大!
自宽阔而空旷的端门进入,左侧分别是御史台,秘书省,太仆寺,莫看只有区区三个衙门,那一连串大小不一的宫殿,几乎是一眼望不到头,足足延续了数里地。右侧那是更为夸张,鸿胪寺,太府寺,两个衙门愣是占据了左掖门至端门之间所有的空地。
一路向北行去,三里地开外,便是“皇城十八卫所”,一望无际的宅子,足以将三万禁军全部包容在内。
从端门一路走到应天门,秦风发现,自己那双腿,隐隐已经有了酸疼的感觉。心中计量一番,这路程比起洛阳“建春门”到南市的距离,都不遑多让了。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一的洛阳主街,能不累么?
以为到了应天门就完事了?不,那不是终点,只是一个起点而已。
唐雪霁领着他,又一路经过光政门,广运门,明福门,途径内医局,史馆,中书省,武成殿,集贤殿。。。直把秦风绕了个七荤八素,双腿发软,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御书房。
亲自体会过了一次,秦风这才明白,古代皇帝允许某个大臣在宫内骑马坐车,那是多大的恩德!官不好当啊,尤其是每天都要上朝的京官,一年不到,怕是已经走完了一遍万里长征。
若是说秦风先前还稍微有那么一点入仕当官的心愿,此刻已是完全被他抛去了九霄云外。他心中暗暗发誓,只要皇帝把“婚约”的事给忘了,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入宫了。
说起逛街走路的天分,不得不说,女人的确远远胜过男人,秦风这会满头大汗,内衬的衣衫被汗浸透,紧贴在身上颇为难受,已然是累成了一条狗。再瞧瞧人唐姑娘,竟是脸不红,气不喘,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不光如此,甚至还兴致勃勃地给他讲述着各个宫殿的布局,用途,周边景致,哪里能去,哪里去不得,一番话说下来,那可真是如数家珍。
不佩服都不行!
好不容易到了御书房外,秦风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赶紧找了个树木茂盛之处,寻了片阴凉之地,一屁股坐了下去。见他这般劳累,唐雪霁不免有几分心疼,便由着他去了。
御书房大门紧闭,门外左右各站着两个侍卫,甲衣鲜明,面容整肃,目光直视于前,如标枪一般纹丝不动。
屋前台阶之上,一个年约五旬,身着太监服饰的公公,手持拂尘,正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两人刚来时,他就瞧见了,不过未见什么动作,直到唐雪霁缓步上前,那老太监这才眉头一皱,腰杆子挺直了几分,用那略有些刺耳的公鸭嗓子开口说道:“站住。”
唐雪霁闻言止步。
老太监手中拂尘一抖,置于左臂之上,自台阶上缓步走下,行至唐雪霁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眼,眉头便不由微微一皱。“你是何人?咱家怎么没见过啊?新来的宫女?不在后宫好好待着,来此作甚?”
“我?宫女?”唐雪霁闻言一愣,不由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旋即微微一笑,摇摇头道:“我可不是什么宫女,王公公贵人多忘事,想来已是不记得我了。”
“胡说。”老太监一听这话,竟翘起兰花指,微微向着唐雪霁一指,面上带着几分不满,阴阳怪调地说道:“咱家伺候陛下多年,全仗着这份眼力劲。贵人是贵人,可从不忘事儿。你这丫头,说起话来竟这般没大没小,小心咱家掌你的嘴。说!你究竟是谁,来此何事?”
宫廷之中,断然不会突然出现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各个关卡的守卫可不是吃干饭的,若是没有进宫腰牌,怎么可能来到御书房?既然来此,那必然就是宫中之人,故而老太监虽话语上有些恼意,却也没打算真去为难她,不过该问的话,还是得问清楚,否则打扰到了皇帝,他可吃罪不起。
唐雪霁闻言,也不答话,只是一个劲的笑。
身为世家阀门的大家闺秀,平日里素来讲究一个形象,笑不露齿那是最基本的。故而唐雪霁的笑容,向来只是淡淡的,含蓄的微笑。可这会,在老太监的注视下,她的笑容越发灿烂了起来,一对秋水般的眸子已然呈现出了月牙形。现在的唐雪霁,少了几分温柔恬静,多了几分俏皮可爱,似乎隐隐的,还有几分邪恶的味道。
老太监刚开始有些不解,不过面上依旧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可瞧着瞧着,他的面色开始变了。
熟悉!这个笑容,他有点熟悉啊!
“王公公,您真不认得我了?”唐雪霁笑得极甜。
“哎呀!”老太监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惊叫一声,竟是连连后退,三步之后这才停下了身子,那颤抖的兰花指,再度指向唐雪霁,颤抖着声音,道:“是你!你。。。哎哟,小祖宗唉!你来了怎也不打声招呼,老奴好去迎你啊。”
收起笑容,唐雪霁撇了撇嘴,道:“我又不是没长腿,要你迎个什么劲。”
说罢,她瞧了眼大门紧闭的御书房,道:“皇帝姐夫呢?可在屋内?”
“在在,陛下每日下了朝便来御书房批阅奏折,这么些年来,不都这样么。”老太监连连点头,旋即瞧了眼歇息了片刻,已起身向他们走来的秦风,一努嘴道:“那位公子,莫非就是。。。”
回头瞧了眼秦风,唐雪霁竟罕见地俏脸一红,不露声色地略一颔首,算是将这话题轻轻带过了。“此番入宫,乃是奉旨见驾,麻烦王公公通禀一下。”
“啧啧啧。”王公公听了这番话,竟是一脸的欠扁表情,喃喃道:“女大十八变,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呢!您以前要见陛下,什么时候通禀过呀?爬窗进去,都是家常便。。。”
老太监的话戛然而止,唐雪霁微微眯起的眼睛,让他迅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危险。当即话头一转,忙道:“两位稍候,老奴这就前去通禀。”
转过身,抬手便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女大十八变?我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竟然会相信这小祖宗会转了性子,变得温柔可人起来了?咱家,也忒天真了!
王公公一溜烟地返身向台阶上走去。
唐雪霁回头瞧了眼有些茫然的秦风,心中有些不太放心,便轻声提醒道:“小风哥,一会进去见了陛下,只需礼数到了便成,你莫要太过紧张,免得让他看低了你。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他虽贵为天子,不过为人和善,挺好说话的。”
为人和善?挺好说话?我信你个鬼。
秦风可不会忘记,自己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外公,乔尚书,可不就是得罪了这个皇帝,最终一道圣旨,死在了刑场之上?
一个权利没有受到丝毫限制的帝王,整个天下都以他为中心,一言可断人生死,一言可与人富贵,这样的人会好说话?显然是不可能的。
皇帝的和善,是要看人的。秦风并不怀疑他对唐雪霁和善,好说话,可那不代表对旁人也是如此。
当下只是笑了笑,也不说话。
不多时,御书房大门重新打开,王公公面目含笑地走了出来,手中拂尘潇洒一甩。“进去吧。”
要见皇帝了,秦风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那份紧张,忐忑,面容整肃地跟着唐雪霁迈上阶梯,推门而入。
一入屋,四周景象便给了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竟然与古装电视剧中,御书房的场景大致一样,没多大区别。
空间不算太大,相较于宫内的其他建筑,甚至可以用“袖珍”来形容。五六张书架依墙而立,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各色书籍,书架之间的墙壁上,则悬挂名画,宝剑,瞧着繁琐,却丝毫不显凌乱。
正前方是一张极大的长方形书案。通体呈现暗红色,瞧着厚重感十足,该是极为上等的红木所制,上头几乎堆满了奏章,两米宽的红毯剪裁得体,自案后一直延伸到门前。
桌案左侧站着一个人,身长八尺,甚是魁梧。头戴乌沙盘龙冠,造型上与明代皇冠有几分相似,不过无论是造型还是点缀装饰上,要更显贵气,沉重。身上则是比较标准的五爪金龙袍,与秦风印象中的皇帝打扮相差不大。
正视帝王,显然是属于不懂规矩的行为,秦风半垂着头,以眼角余光看去,虽有些费力,不过总算看清了皇帝的长相。
两个字,粗犷!对,就是粗犷。
与印象中那种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帝王完全不同,眼前的皇帝虽然年过六旬,鬓角与胡须已有半数以上变成了白色,但并不显老,至少与同龄人相比,要年轻许多。
粗壮的浓眉,目光有若实质的犀利眼神,鼻胆高悬,宽嘴方颌,往那一站,不似皇帝,反倒是有几分军中将领的感觉。
两人站定,唐雪霁先一步屈膝下跪,行了一礼,道:“民女唐雪霁,拜见陛下。”
秦风见状,忙有样学样,行礼道:“学生秦风,拜见陛下。”
这就是功名在身的好处了,秦风是秀才,说半只脚有些夸张,至少脚趾头已是进入仕途了,他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草民”,也无需以“草民”自称。
“起来吧。”老皇帝开口了,那声音浑厚有力,透着威严。
“谢陛下。”
两人顺势而起。
还没站稳,忽然,老皇帝两只鼻孔猛地喷出两道气流,不满,已是毫不遮掩了。“哼!”
秦风心中一惊,自认没有失了礼数的地方,有些纳闷,不知皇帝“哼”个什么劲。
唐雪霁也是一愣,旋即,面上竟然浮现了与莲七一般的天真之色,带着谢好奇的问道。“陛下,你哼什么呀?”
老皇帝面沉似水,锐利的目光去利剑般射向唐雪霁,浓眉蹙起,沉声说道:“几年未见,有些人与朕倒是疏离起来了。当初那个与朕无比贴心,从不将朕当成外人,甚至趁朕午睡小憩之时,胆敢翻窗潜入,拿笔在朕脸上胡涂乱画,揪朕胡子的小捣蛋,如今怎么就成了民女啦?”
饶是唐雪霁这么多年涵养功夫早已练到了家,如今当着秦风的面竟被人掀了老底,也是俏脸一红,娇嗔道:“皇帝姐夫。你。。。你胡说什么呢!”
“朕有胡说吗?”老皇帝微微一叹,道:“到底是大姑娘了,也知道羞了。你还知道朕是你皇帝姐夫?豆豆,还不赶紧过来让姐夫好好瞧瞧。”
待唐雪霁缓步上前,老皇帝那绷紧的面色,瞬间便缓解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一眼,颔首道:“嗯,女大十八变,几年不见,确是越发俊俏了。先前听舅哥说,你这些年经常在外奔波?简直胡闹,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整日在外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姐夫,话可不是这么说。”唐雪霁闻言,满脸的不认同。“我是唐家人,自然得为唐家做些事情的。大哥年岁大了,家中之事操不得心,子杰操持这么大分家业,若是没个帮手,如何忙得过来?小飞,小凡两个孩子,缺乏稳重,办起事来,毛毛躁躁的。有些事,也只能我去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唐家落败吧。”
“胡闹!”老皇帝那对铜铃般的眼睛立刻瞪了起来,沉声道:“朕还没死呢,唐家怎会落败?”
“话是这么说,可谁知道姐夫你什么时候就。。。”话说到这,戛然而止,唐雪霁突然回过神来,这种大不敬的话她私下是说了不少,可如何能当着皇帝的面说出来?这不是老寿星吃砒0霜,找死呢么?可一整句话,不假思索地已几乎说全了,那没说出口的,好像和说了也没啥区别,毕竟意思已经出来了。
当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唐雪霁俏脸涨红,颇有些不知所措。
不想老皇帝听了这话,非但没有丝毫的恼怒,在稍稍一愣之后,竟是放声大笑。“对嘛,对嘛!这才是朕熟悉的那个豆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未过多久,因为数年时间不曾见过而诞生出的些许陌生与隔阂,便在闲聊之中消失地干干净净,再也没了半分的拘束。
瞧着相谈甚欢的两人,秦风不由暗暗一叹,难怪常言说“姐夫看小姨子,那是越看越喜欢”,眼前的两人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老皇帝是彻底没了皇帝样,在唐雪霁面前,似乎任何忌讳都不存在了。宠溺到了这种地步,恐怕他亲生儿女都不曾享受过此等待遇。
于此同时,秦风还发现,自己似乎。。。彻底被人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