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料之中的事,白绛霄并未睡去,而是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浊海浸泡过的植物都会变成近黑色,窗后的树林也不例外,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堆影子在来回晃动,有些恐怖。
“修理武器只是我私人问题,我依旧负责传递消息,这次接的任务报酬不少,不过你明白的,收益和风险有关,”顾行歌说。
白绛霄转过头,声音有些衰弱,“能让我看一下那个名单么?”
顾行歌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了过去,白绛霄借着微弱光芒,目光不断下移,几秒后又递了回来,自嘲般说,“这些丢下的武器也许都腐朽了。”
“武器可以折断,但永远不可能腐朽,”顾行歌收起纸张,“生锈了一样可以割断人的脖颈。”
“这才是你应该说出的话,”白绛霄笑了下,“名单上的五个人也许早就死去了,但愿他们能够保管好他们的武器。如果要去,记得先去香岛,那里听说最近被一只高级魔物侵袭,皇都和海盗都盯着那里,那个老家伙也许会死的很快。”
“这到底是个什么计划?”顾行歌问。
“还想分一杯羹?”白绛霄冷冷的看了眼顾行歌,“劝你别打这个计划的主意,至少目前你还无法控制。”
“仅仅是好奇而已。”
“好奇?”
“我受大人物委托,又牵扯到许多年前的秘密,不得不谨慎一点,因为身份缘故,在皇都我已经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站对队伍才能活命,总要留一些保命手段。”顾行歌淡淡的说。
“保命……”白绛霄脸上的冰冷忽然一切都消失了,顾行歌只觉得那是一副古旧的风景画,没有绚丽的色彩,却依旧吸引人。
白绛霄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说,“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你独立坐在船头,你们刚掠夺了一艘商船,其他人在喝酒庆祝,只有你在擦拭着那把剑。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不安于现状的家伙。后来看到你那把魔能武器,我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幽龙,那是深渊的主宰,不过,那种生物却十分缺乏……”老人皱着眉头,斟酌着用词,“安全感,幽龙会吞噬掉它所见到的一切生物,所以它是孤独的,在皇都流行一种说法,魔能武器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使用者的心智,你以幽龙之骨为武器,也许和它一样,你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心做一名海盗?”
顾行歌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听着,老人也在帮他回忆着一些往日的事情,只是他不知不觉中察觉到了屋外的声响消失了,女孩又在偷听。
“后来果然被我猜中了,当海盗不过是个暂时之策,你志不在此,那天,皇都舰队包围了你们,皇都舰队对于海盗从来只有一种做法,就是击沉船只,让你们沉尸浊海,原以为你会死去,可最后你活了下来,还去到了皇都,实在让我很意外。”白绛霄转头看着顾行歌,“我并没有兴趣知道你怎么活下来的,但我可以肯定,你出卖了同伴。用他们的命换取了你的命,甚至也许你本身就是皇都奸细,这种人并不少。”
顾行歌什么也没有辩解,他轻轻揉了揉鼻子,漆黑的瞳孔缓慢开合着。
“你需要的保命手段还用我给你么?必要时刻,去告诉那群大族你所知道的,足够保证你的命了,”白绛霄身子挺起更多,“但倘若知道的多了,反而会让你死的很惨。”
“这件事很危险?”顾行歌开口问道。
“至少在我看来很危险,这是被废弃很多年的计划,原以为早就被抹除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记得,”白绛霄身体躺了下去,“有一些事可以告诉你,那些所谓的死去战士遗落的武器,指的是有关魔能方面的研究。”
“名单上的所有人?”
“对,所有人,我们进入皇都各个机构学习魔能知识,后来又被幕后之人驱逐出皇都,漂浮在隔神之海的各个岛屿上,”白绛霄说。
“神心炉也是你制造的?”
“我拆卸了五艘魔能船才复制出一个,修理魔能武器也需要神心炉,这只是为了使工作更简单,”白绛霄说。
“看起来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关于神心炉的任何事都是皇都禁忌,”顾行歌感叹,“我明明只是想赚些钱,搬出下城区,我讨厌那里的空气。”
“这么多年朋友了,有件事我还是可以给你一些忠告,”白绛霄又说,这次表情无比凝重,“这次计划失败的概率很大,当初之所以被废弃,估计就是上层出了问题,或者我们这些人中出了内奸,如今计划重新启动,也许只是因为陛下病危,有人急需力量。”
“重启荒废这么久的计划确实不理智,”顾行歌说。
“所以,先去香岛,香岛上的那个人会给你更多建议,”白绛霄顿了顿,“必要时刻,你可以出卖我们换来你的安全,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
白绛霄扭头去看布帘后的空间,但因为角度缘故,他什么也看不到,顾行歌明白,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白绛霄和那个女孩有几分相似,也许这个文质彬彬的老家伙在皇都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情史。他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连夜走吧,”白绛霄又说,“你离开皇都的那一刻,应该已经处在监视之中了。留给你的时间并不多。”
“我其实挺喜欢这里的,”顾行歌说。
“去看你的武器吧,”白绛霄摆了摆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顾行歌还想再说什么,可终究没有开口,他脚步很轻地退了出去,垂下布帘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又看一眼床上的老人,苍老的面容有种解脱的笑意,仿佛承受了百年的使命一朝消失,又像是将死之人临终前的嘲笑,嘲笑什么呢?大概是悲哀的一生。
堂屋里,神心熔炉已经变得炽红,轻罗端起盛放着炙金和兽骨的罐子移到巨剑前,她打开罐盖,炙金和兽骨化为一种暗红色的液体,液体如线般落入巨剑裂痕之中,仿佛有一只巨口在不断饮着,半罐暗红液体全部注入,巨剑通体散发着一股古老腐朽的气息,顾行歌轻轻抚摸着剑身,感受着那份温度。
“很棒。”
“它叫什么名字?”轻罗凝望着巨剑问。
“尽渊。”顾行歌说。
“尽渊?”
“幽龙是一种能够抵达深渊底部的魔物,因此我将它取名,尽渊。”
顾行歌重新合上盖子,反身将剑盒卡在背后,他的目光扫过桌子,落在了女孩脚边的铁桶里,女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用身体去抵挡。但顾行歌看清了,鬼目羽王的尸体上,头颅消失了,但修复尽渊只用到了颈部。
“红纱在哪?”他问。
“那里,”轻罗指了指另一侧的屋子,顾行歌掀开帘子,满屋堆满了捆扎好红纱,成捆的红纱整齐的码放在角落里,上面铺着一床被褥,房间里弥漫着女性的独特香气。
“这可是比人命还贵重的轻罗,但轻罗小姐似乎很享受它的柔软,”顾行歌望着红纱上被褥说。
轻罗小脸瞬间涨红,大大的眼珠不断转动,嘟哝说,“又不会弄坏!”
“规矩就是规矩,和结果无关,这是我的,你碰坏碰不坏不重要,但未经允许,就是不能碰。”顾行歌说。
“那女孩的闺房,未经允许还不得擅入呢!”轻罗争辩说。
“那就烦劳轻罗小姐去把红纱都搬出来吧,”顾行歌站在门前说。
“搬就搬!”轻罗赌气似的冲了进去。
顾行歌跟了进去,把被褥卷起放在一旁,捧捧起一摞红纱朝外走去,轻罗也抱起一捆紧跟着出去。
“你不是不进么?”轻罗有些得意的在后面问。
“特殊时刻,特别对待,”顾行歌淡淡地说。
魔潮起时,停泊的船被冲到了建造的封闭港湾里,顾行歌登上船把红纱一捆捆码放进货仓里。
红纱并不多,没用几分钟就装卸完成。轻罗最后站在石坞前打量着这艘船,比起一般商船小了许多,更像是一艘皇都的巡逻船,船头还装有魔能炮。
“喜欢就上来了,”顾行歌从船舱中走出朝她喊。
轻罗愣了一秒,“现在就走?”
“如果你想再收拾一些东西,最好抓紧时间,”顾行歌说,“但我看你屋里也没什么。”
“我去喊他,”轻罗想起了什么,转身朝石屋跑去。
“不用了,”顾行歌说,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女孩却停住了脚步,顾行歌也知道,女孩明白这些事,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白绛霄已经老了,你学会了他的所有技术,换句话说,你也应该背负起他的责任,去皇都户籍司登记下身份,你也许会得到一份不错的工作,”顾行歌说。
“可……”
“听不懂的话,我就再说明白一点,白绛霄身受重伤已经活不久了。”
轻罗低着头说,“对啊,他受伤了,没有我的话……”
“他已经失去了价值,无论是看守柳蚕岛,还是对于那个神秘计划……”顾行歌终究没有再说下去。其实白绛霄和这个女孩只能活一个,白绛霄选择牺牲自己,来让女孩可以安全的活下去。女孩掌握了白绛霄的技术,这份技术无论何时对任何势力都重要,但是,只能也只会有一个人掌握这种技术。也许,从收留这个女孩时,白绛霄已经知道自己结局了,女孩也应该知道,只是很难接受而已。
“可……”轻罗还站在原地,在想着什么话。
“那就去看看他好了!”顾行歌说,“但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别去看了,这算是一个忠告。”
轻罗从堤坝上跳下,疯了似地跑向熟悉的石屋,可走到布帘前,她却再也无法移动一步,她嗅到了,血液的味道。
她颤抖的抬起手,浅薄的布帘却如同巨石般沉重。
“我说过了,”顾行歌按住了女孩的手臂,“最好别回来……”
“那就赶紧走啊!”
女孩忽然低吼一声,她用力甩掉顾行歌的手,低着头朝外走去,像是丢了魂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