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蚕岛,浊海上星罗棋布的岛屿群中的一座,因为岛上出产一种昂贵绢丝而出名。红纱是一种由叫红色柳蚕的虫类羽化时吐丝结茧,再经由缫丝纺织而成的纱,因薄如蝉翼又名红色轻罗。
岛中心栽种着成片的红柳,山间流淌而下的河水浇灌着这片土地,柳叶上爬满红柳蚕,微风抚过,偶尔落下一片叶子,搭在女孩乌黑发丝间,女孩正小心翼翼的剪断纸条,将蚕和柳枝放进背后的竹篓里。
“请问,这里是柳蚕岛么?”
随风而来的声音打断了女孩的动作,女孩扶着树的粗枝转过身,林边站着一个男人,一身整齐军装,高高的衣领竖的趣÷阁直,领口绣着金色徽记,背后背着一个方形铁箱,男人就那么仰望着,目光穿透了层层柳叶,斑驳的光影在男人脸上流转,仿佛从日出到日落。
“您是?”女孩从树上跳了下来,礼貌的问。
“皇都财政司税务局专员,顾行歌,”男人微笑回复。
“你是皇都的人?”女孩惊讶极了,她目光从男人肩上掠过,视线停留在男人身后,已经古旧破烂的码头里停靠着一艘小船,船是浊海的黑色,船首耸立着一尊人形石雕,雪白的海鸟落在船桅杆上,绘有幻龙图案的旗帜在船尾飘扬。女孩心中一紧,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我的任务是来收取需要上缴皇都的红纱,不过,据我掌握的资料显示,这座岛的负责人名叫白绛霄,”男人礼貌询问,“请问他在哪里?”
“跟我来吧,”女孩把剪刀挂在竹篓上,解下缠在腰间的裙摆,因为碍着爬树,她工作时都被裙摆系在腰间,如火焰般颜色的裙摆,垂在女孩小腿上。
两人穿过红色柳林,进入岛屿中央的小山中,临近山顶时,面前出现一座石屋,石屋坐落在黑色树林中,人类存在的气息并不浓重,像是一副浑然天然的建筑融合在树间,黑色石块围出一个狭小的庭院,屋后的林中时而响起鸟鸣声,显得幽静自然。
顾行歌站在屋前朝海边望去,依稀可见停泊船只上飘扬的幻龙旗帜。
房屋一共三间,跟随女孩走进屋里,中间的堂屋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架木制缫车,这是被时代淘汰的产物,如今机械缫丝纺纱车才是主流,无论是质量还是速度都超过了这种。
女孩把竹篓放在桌子上,指了指一旁以布帘隔开的里屋。
顾行歌掀开布帘走进,柳木床上铺着一张整洁的被褥,迟暮的老人安详的躺在那里,窗户半开了,阳光洒在老人脸上,照亮了深如沟壑的伤疤,老人面容坚毅的如一位战士,只是如今战士显得很疲惫,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外面响起女孩侍弄蚕茧的声响,柔和的像是一首歌谣,顾行歌看到老人眼皮动了动,继而张开,露出一双浑浊又清晰得眼珠,看清他面孔的那一瞬间,老人苍老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
“海盗先生在皇都过得如何?”老人笑着打招呼。
“至少我的身份已经代表了某种答案。”顾行歌指了指领口的幻龙徽记,“你知道的,我从不会回答这种问题,毕竟当初为了去到皇都可是舍弃了很多东西,即便如今过得不好,我想我也不会承认,我不希望当初的决定是错误的。”
老人轻轻笑了下,“那看起来税务官大人就不是来和我叙旧的了,本月的红纱已经准备好,待会儿你去和丫头拿。”
“我此次前来其实目的并非如此,”顾行歌语气凝重,老人注视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什么重要的事情被说出。
顾行歌酝酿半天,最后无奈的笑了笑,“有些事情似乎终究要承认,我在皇都生活确实不如意,偶尔还需要去默街接一些私活才能勉强度日,这次我来这里,就是受一位雇主委托。”
老人脸上笑容渐渐淡去,他费力的挪动着身子坐起。
“默街那些鬼影可都是干些杀人的勾当,难道有人买我这个老家伙的人头?”
空气中忽然安静了下来,风声虫声还有那柔和如歌谣的缫车声。
顾行歌摇了摇头:“并不是,那位神秘的雇主只是给了我一份名单,外加一句话。”
“什么话?”
“寻找死去战士遗落的武器。”
顾行歌说完这句话,静静地注视着老人的脸庞,那种和蔼的目光与腐朽的气息不知不觉中消失,此刻老人彻底蜕化成了一个握剑的勇士。顾行歌有些意外,他与老人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但却从未见过老人露出这种表情。
“皇都局势如何?”老人问。
“一如往常,不过最近所有人都在传一个消息,”顾行歌顿了顿,“陛下……病危。”
当今皇都的主人,是被称作云德的皇帝,年纪不过五旬,但因为勤政,使得劳累过度,身体一直不太好,以往也传出过类似的消息,但过不了多久,皇帝陛下就会从皇宫一路巡视至下城区的广场,用事实辟谣,但这次的消息似乎并非空穴来风,消息传了很久,皇宫依旧没有任何说法,以往皇帝击破谣言的方式,反而使得传言更加可信。
“各大家族都在暗中调度着自己的势力,以往浊海上巡视的皇都舰队都回到了皇都,也只有我们这种临时招募的私人武装还在巡视浊海,像税务官这种肥差,通常轮不到我们新些私人武装的,但如今隶属皇都和各大族名下的舰船都拒绝出航,想必是为了在陛下驾崩后,抢夺权力。”顾行歌叹了口气,“陛下好不容易收回的权力恐怕又要被窃走。”
皇都虽然名义上统治者是皇帝,但其实贵族才是真正掌握权力的人,贵族瓜分了经济、政治和军事等等权力,皇室的权力早已经被架空,不过这一点在当今皇帝的治理下有所改变,皇帝不断沟通下城区的平民,鼓励民众建立私人武装,探索茫茫浊海,顾行歌就是受益于此政策的人。浊海上有许多海域布满危机,但秉承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信念,皇帝坚持皇都舰船每天都要巡视帝国海域,因此贵族也乐益于把这些苦差事扔给这群私人武装者。
“什么窃走不窃走,年迈的狮子注定被群狼觊觎,失去了守护领地的力量,只会被夺走,”老人用着不以为然地语气说,“被夺走,再夺回来就是了。”
“是啊,再夺回来就好了,只是不知道夺回来需要多久,”顾行歌把话题拉了回来,“雇主给了我那份名单和这一句话,而我的任务就是告知名单的人这句话,刚巧在上面看到了你的名字,便首先来到了这里。”
“那个名单可是会掀起腥风血雨的东西,交给你这家伙,那个人还真是大胆,”老人瞥了眼顾行歌,“也许他真的无人可用了。”
“我就这么不让您信任?”顾行歌淡淡地问道。
老人眼中跳动着一丝寒意,他凝望着顾行歌的眼睛,“我曾经告诉过你,当你拿起那把武器时,就不应该有人信任你,所有信任你的人都会被你吞噬。”
“很不幸,它坏了,”顾行歌敲了敲背后铁箱,“我先来见你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这个,名单上的人居住在各个岛屿之上,附近海兽凶猛,没有武器可不敢轻易靠近。”
“断了爪子的野兽不会进入别人的领地,”老人笑了下,“看起来你并未忘记我交给你的东西。”
“当然,”顾行歌同样微笑回应。
“不过,恐怕我帮不了你了。”老人又颇为无奈的说。他掀开了被子,裸露的上身在腹部缠绕着大量白布,但依旧渗出鲜红血液,血液旁的肌肤显出黑色斑点。
“感染浊水了么……”顾行歌低声问。浊海的水是污秽之物,人体触碰到会被腐蚀,掉进浊海中只需要几秒就会化为白骨。
老人则依旧一脸平淡的盖上被褥,“不过也别太担心,丫头会帮你修理。”
顾行歌转头望了眼门外,房屋只是用一道布帘隔开,他可以看到女孩白嫩纤细的小腿,这同样代表女孩能听到他们讲话。
女孩忽然站起身,接着掀开布帘走进屋里,从角落里拎出一个金属盒,上面刻着一条半虚的龙形,顾行歌领口以及船只上的旗帜都有这个徽记,这个幻龙徽记代表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