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敢在看他了。一颗心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要从嗓子里跳出来。
“明黛,你今日格外好看。”
“是,是么。”
那得多亏余梦给我上妆上的好。
“都是阿梦,女孩子家的这些细致打扮,我其实一直不怎么会----”
“阿梦?”
我点点头,“嗯,阿梦,春熙阁的老板娘,她虽然嘴上不饶人,还总是偷偷扣我的工钱,揪我的耳朵,可其实心软得很,人也是好人。阿梦人生得美,手也巧,会上妆,还会沏茶,阿梦的茶比我的可好喝多了。还有,女孩子该会的她都会,有时间我带你去春熙阁喝茶!”
宋征低低一笑,瞧着我道,“明黛,你知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
我也笑他,一时间忘了自己还坐在他膝上,也没那么拘束难受了。
“嘿,小侯爷当我傻不成?我怎会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楚。阿梦刀子嘴豆腐心,自然是好人,小侯爷你虽然是安永候的儿子,可从未害过人,还救了我,自然也是好人。”
宋征眼中映着灯火,忽明忽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我觉得腰上的手好像紧了些。身上有些不自在,不自觉挣了一下,宋征立即松了手。我似乎碰到他胳膊上的伤了。
“你胳膊别乱动,我看看伤口挣开了没有。”
宋征轻轻掀起衣袖。他的伤口不深,并未有血渗出来。
“包扎如此娴熟,可是常给受伤的人处理伤口?”
“嗯,也不算是人吧,最多就是一落。”
爱屋及乌,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情吧,照顾不到他的人,就只能照看他的马。
“你说的是,沈将军的一落?”
“是啊,就是那匹不听话的小畜生,起初难驯,险些将我摔死。若说还有别的,那就是给我自己包扎。”我将宋征推到窗前,遥遥一指,“你瞧见将军府高墙上沾的那些碎瓷片了吗?沈安这人不厚道,一夜之间将墙头沾满了碎瓷片,害我爬墙之时划破了手。再要不,就是被他从树上打下来,刮伤蹭伤的,我回府不敢跟娘说,就偷偷自己包扎上药,久而久之就熟练了。对了,我还能识药辨药呢。”
“明黛,你爬沈将军家的墙头?”
这事的确不怎么光彩,既然说起了,我瞒着谁也不能瞒着宋征。于是只好点点头,“嗯,都是以前的事了,当时不懂事。”
宋征揽着我突然笑出声来,“想不到这传闻中的沈将军竟如此不解风情-----”
“你笑什么,这事的确是让明家脸上无光,我是觉得不该瞒你才跟你说的。”
宋征收了笑,拢了拢我耳边垂下的发,“明黛,多谢沈雳的不解风情。还有,你便是不上妆,也好看。”
明明在说将军府的墙头,他怎么又----
宋征说着,似乎又与我近了些,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泛着温热的香。
我还记得他的唇,是温软的甜。
不由自主又咽了口口水。
猛的,身后一声响,我吓了一跳。
一回头,原是房门被人踢开,进来一人。
灯光尽处,夜色迷蒙,门口处应声多了一个高大身影,正于光影交接处矗立着。我眨了眨眼,才看清了,那黑黢黢的身影是沈雳。
此刻他那脸色比夜色好不了多少,看起来活像谁欠了他钱。
胳膊上一疼,我被人从宋征膝上拎起,又丢在一旁。
“沈雳,你干什么!”
沈雳却目不斜视,上前一步,同端坐在椅子上的宋征道,“小侯爷,你别忘了,你现在还在将军府。你的生死,一半在沈某手上。”
宋征垂眸缓缓道,“才这么会儿功夫,沈将军的伤都处理好了?可真是够快的。不过沈将军也别忘了,皇上留了我爵位。”
照理,侯爵世袭,宋征这小侯爷也是贵族,比领兵打仗的护国将军还要尊贵些。可惜逢上战乱年代,安永候又起兵谋反,成了逆臣贼子。而沈雳身兼护国将军太子师,身份水涨船高,见君可不跪,自然无人敢惹他。
沈雳哼了一声,没将宋征放在眼里。
宋征又说,“沈将军,既然早就将墙头上都扎满了瓷,如今又是何必呢?”
“我将军府的事,轮不到你个逆臣来管。”
“将军府的事我管不着,可是明黛的事我得管。”
“呵,就凭小侯爷这幅样子?怕是她要爬我将军府的墙头,你追都追不上。”
沈雳说的是宋征的腿。
“沈雳,你别欺人太甚!我说过,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就算你将军府敞开大门求我来我都不来!”
沈雳闻言一转头,瞧向我,眸子一眯。
我将头一扭,再不愿看他脸色。
谁知,下巴又一疼。
他指上有力气,我只觉得下巴的皮都要被他捏下来。
沈雳一笑,橘黄灯光映衬得他脸色比平日明显白上许多。
“是么?明黛,我还是觉得,你上次自己化的妆比较好看。”
说完,他冷哼一声,这才松了手。
我揉了揉下巴,“我如何,从今往后不用你管!”
他本来要出门,闻声停下脚步,站在门口处一顿。
“我可以不管你,可你若再来看这反贼,再让他碰你一个指头,我就要他的命。”
“沈雳,没有皇命,你敢动他!”
“皇命?呵。”
沈雳并没理我。一手似乎是刻意放在身前,一手又轻提衣摆,抬脚出门,姿势有些别扭奇怪。
我气得暗自咬牙。果然,我先前只知道追着他跑,实际上并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不近人情又不择手段的人。
“沈雳这人,着实混蛋----”
话音才落,又见沈雳出门没走两步,身形一晃,竟直直栽了下去。
我站在门口,看他倒在地上,许久未起来。
不消片刻,便有近前守卫几人赶到。长矛一转,对准了我和房里的宋征。顺带将我双手一别,反绞到身后。
“敢谋害沈将军,是不是活腻了!”
其余几人手忙脚乱,忙着喊大夫。
一左一右两人押着我。可我发誓只是骂了沈雳一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做。也不知怎么,这护国将军如此弱不禁风,出门就倒了。
他的兵不依不饶,也不知准备将我押去哪里。
我自己无所谓,就是怕连累了宋征。
此时,沈雳已经被人扶起来,人也有了意识,脸色看起来更白了。
他一抬手,扶着他的两人低唤了声“将军”,也不知在担心什么,半晌才犹豫松了手。
胳膊被人扭在身后,我挣扎了两下也无济于事,索性瞧他冷笑一声,“呵,想不到堂堂将军一骂就倒。你若想关我,想治宋征,用得着这样的把戏吗!卑劣至极!”
他一手仍旧放在身前腹上,此时倒是站得趣÷阁直,丝毫没有方才猛然倒地的狼狈。
“松开她。”
双手得了自由,我只觉得肩膀被绞得生疼。他们恨不得将我的胳膊整条拧下来。
有些话,是时候与沈雳说清楚了。
“沈将军,上次在春熙阁,该说的我已经与你说过了。先前缠你是我不对,给你府上添了麻烦,玷了你声名,也都怪我。我读书不多,可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至于宛宋,我只问沈将军一句话。单凭军事谋略,宛宋于你可算必争之地?”
沈安不知从哪里拽了个气喘吁吁的老头儿跑过来。沈雳一个眼神,他不在上前,与那快要喘不上气的老头儿站在一侧不说话。
“算。”
早就知道,在他心里,我比不上姐姐。对我,沈将军向来惜字如金,不过他好歹算是回答了我。
我点点头,“嗯。宛宋对你本就有重要意义。我虽不知沈将军是如何谋划的,可我自知,宛宋城破,沈将军并非为我。是以,我也不欠你什么。至于姐姐,与我同父异母,本没有那么亲厚。莫说你还未迎她进门,便是将来,你真做了我姐夫,也管不着我。我与谁好,是我一人的事。与你无关,与姐姐无关,与明家也无关。”
看沈雳又阴沉下来的脸色,我就知道这话又逾矩了。哪里有姑娘家当着一群男人的面说自己要与谁好的。
可那又怎样,宋征既然说要娶我,我为何不能给他一个承诺。
沈雳还未斥责我,沈安先开了口,“明二小姐,我家将军----”
“沈安!”
被沈雳喝住,沈安不在说话。可瞧我的目光有些忿忿。
说起沈安,用他的话说也没错。我来闹将军府,没少与他斗智斗勇。沈管家一向大度,每每见了我都是先笑颜相迎,问候礼数一项不少。哪怕他一早就准备好了,要放狗咬我。
惟独这次,沈安看我的眼神,又气又恨。让我想起了娘在世的时候,她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被沈安拽来的老头儿呼吸平复了许多,小心翼翼上前,低声道,“沈将军,不能在耽搁了。”
“嗯。”
沈雳轻声应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又抬腿走向我身后的房间。我转身跟上他,只见他已经重新到了宋征面前。
“小侯爷,别忘了宛宋城是怎么破的。不该碰的,别碰。”
“都说沈将军坚不可摧,我偏不信。这次用宛宋城换沈将军的七寸,算是值了。”
沈雳不在多说,脸色阴沉,匆忙转身似要回去,那老头儿一直紧紧跟在沈雳旁边。
等我回到宋征房里,接了他喝过的茶盏放在一侧。
烛心灯火不停跳着,心中莫名焦躁,坐立皆不能安,哪怕是在宋征身边。
我不由又走到门口处,想起方才沈雳怎么忽然就倒了下去,着实奇怪。
“明黛。”
我转身,以为宋征是要茶,顺手掩上门去给他添。
他却说,“明黛,若我骗了你-----”
手心随即渗出了些汗,泛着浅浅的凉。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了。
宛宋待了三个月,我差点忘了自己是什么人。明黛这样的姑娘,又如何能配得起他。可他方才还要我坐在他膝上------
“没,没关系----只要你想清楚了,我可以当做----”
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真的可以吗?
与他相识时日甚短,这承诺来的也猝不及防。就像晨露遇风一般,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应该是可以的吧。
宋征却伸手,将我的手狠狠一握。
“你胡思乱想什么!我说过,婚娶之事,宋征是认真,此生也只与你一人开口。我不管你先前是什么人,也不管你喜欢过谁,只要你收下我的东西,便是应了我,此生不许悔!”
“那你说,你骗我----”
“明黛,我的意思是,纵使宋征身不由己十恶不赦,但待你是真。不管发生什么,你要信我。”
我看着他点点头。他是怎样一个人,三月来我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信他。
“还有,明黛,若是将军府与侯府注定势不两立,我与沈雳,你如何选?”
宋征说的这个问题,我一直都知道,却一直未仔细想过。
安永候谋反,将军府自然站在朝廷一边,清缴反贼责无旁贷。明家是朝廷的官,吃朝廷的俸禄,自然也是朝廷的人。若要我选,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旋即,我又觉得宋征想多了。他大概不知道,在沈雳面前,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想了想,问他,“你我的事,干沈将军何事?”
宋征又笑说,“算了,看样子,这问题着实为难你。明黛,你什么都不需想,只需信我不会让你两难便是。”
手上的一层冷汗被他手上的温度带走,脸上又要发烧。
“那个,时候不早了,我,我得回去了。若是回去晚了,爹又要骂我了。”
“好。”
他嘴上说着好,手却没松。
我抽了抽胳膊,宋征才笑着松了手。
临走时,宋征又给了我几粒透明的小药丸,质地奇特,摸起来有些像蜡。我在手里拨弄了两下,圆滚滚的透明水滴一般,总共五粒。
宋征说,这东西能捉鬼,要我睡前在房里点燃一颗,等到清晨,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我收好药丸,从宋征房里出来。还没出将军府,恰好遇上沈安。
我不知道沈安亲手扯着我到沈雳的房间做什么。
“沈先生,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明二小姐,你只管随我进去,莫出声。”
我甩了甩手,站在沈雳房门前不动。
他门口站着两排精卫,各自一字排开,人人手持枪戟,戒备森严。
胳膊刚刚差点被他们拧下来,我若进去,省的又要说我谋害他们将军。
“我不去!”
沈安没在强求,松开了我,只说,“明二小姐若是不肯进去,就出府吧。不过,刚才听犬房下人说,恶犬难驯,今晚咬断绳索跑了一只。府里忙,还没顾上抓。”
我咽了口口水,猛然想起那些被将军府的狼狗撵出三条街的日子。
“呵呵,瞧沈先生说的,好不容易来一趟将军府,我好歹也要跟沈将军告个别在走。”
沈安慈眉善目,和蔼笑道,“谁说不是呢,还是明二小姐考虑周到。”
我心道,这沈安是随了他主子,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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